第13章

忘了告訴你，在我第三次到江平微微家中去，給微微父親帶去一瓶據說對腰椎跌打損傷有神奇療效的藥酒的那天晚上，微微父親狀似隨意的問了我一個問題：“小胡，你覺得我們微微怎樣？”

我當時就意識到了什么，只是把不準微微父親話里的潛意，所以我不敢胡亂回答，故意裝傻點頭說挺好的。于是微微父親便指使我和微微出去買水果。現在細細一推算，我這第三次到微微家中去的日期，正好是在顧愷“深夜造訪甄善美家”這事兒發生之后不久，這也就解釋了微微父親當時怎么會那么急著想把他的寶貝女兒微微嫁給我——他害怕顧愷還會再來找微微，他更害怕顧愷會傷害微微，而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是遠在兩百多公里外的另一個小城慶漪，微微一旦嫁給我胡甘明，我勢必會成為微微今后人身安全和生活上的庇護者。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曾經的岳父低估了顧愷這個男人的耐性和報復心，我覺得顧愷這個男人竟然能在我和微微結婚之前潛進甄善美家里，用槍指著微微，那說明他的耐性和報復心一定都很好很強。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被通緝的罪犯能在危機四伏的情況下跟蹤自己的仇人，并打探出仇人的蹤跡——事前他一定在微微家周圍潛伏著，發現微微去了善美家，這才跟上去，獨自等待深夜的到來。這點從三年以后，顧愷和他的同伙闖進慶漪我和微微的家里也可以看得出來。

也許秦微微那時候感到萬念俱灰，又也許她是在她父親封建大山般的擎天壓制下尋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這年九月中旬，秦微微和我一塊兒在慶漪市的民政局領了結婚證。甄善美參加完了我們的婚禮，緊跟著就收整行囊遠赴加拿大留學去了。

結婚這事兒照理說是要走個復雜的程序的，但我跟秦微微那會兒結婚結得很簡單，她家甚至沒在江平請酒，我家這邊就在慶漪市的一家酒店定了套席，主要邀請了一些老家那邊的親戚和我廠里的領導同事吃了頓飯，順便在酒店里舉行了一個簡單的結婚儀式。就我本人而言，過程簡單一點無所謂，畢竟我是二婚，但秦微微家那邊我就納悶了，怎么甄善美是到慶漪來參加我們的婚禮的呢？不過當時婚禮現場實在是太忙亂，這個問題我稍一考慮就拋腦后去了，現在想來，顧愷當時興許人還在江平呢，秦微微家怎么敢大張旗鼓的嫁女兒呢？秦微微家不僅沒請酒，我岳父甚至還搬離了他居住了一輩子的老宅，搬到他一個已經隨兒子移民海外的老戰友在江平的老房子里去住了，那所老房子我跟微微后來常去，那是一棟古樸的復式建筑，還帶有寬敞的院子，很合我岳父的意。現在想來，我岳父這個舉動應該是為求消除隱患和危險吧！

而我跟秦微微結婚的具體過程，我已經記不太清了，依稀記得結婚那天我很高興，喝了許多酒。至于秦微微……我只記得中途她到更衣室里去換禮服，我推門進去，冷不丁的瞅見她坐在里面右手夾著一根煙，我當時感覺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抽抽煙也沒什么，拿完東西就出來了。

現在想來，秦微微那時候一定很難過，因為在我們舉行結婚儀式的同時，顧愷正在被老鐘他們和江平市公安局四處追捕，整個江平市風聲鶴唳。

我跟秦微微結合得很倉促，那幾天不僅秦微微無法適應我們的新婚生活，連我都感覺有些奇異，怎么早上起來我家里會莫名其妙的多個女人呢？

我們結婚以后沒多久，我就發現秦微微這人的性子很奇怪，她的話很少，總是問一句答一句，不問則不會主動說點兒什么。后來我又發現她好像對什么事兒都不太在意，比如我問她今天晚飯想吃什么？她說隨便吧！吃什么都成。我問她想到哪兒去補度蜜月？她說你挺忙的，有時間再說。剛開始我覺得她善解人意，知道我忙，為了讓我安心工作，她才這樣說的。后來我才發現，她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去度蜜月，因為在我提到去補拍婚紗照的時候，她露出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時間長了，給人的感覺就覺得她有點兒冷血了。

不過我當時也沒想得那么深遠，主要是我當時手里面的工作實在是太多了，也申請不到假期。

我們新婚時那兩個月，我就處于頻繁的出差狀態，很少留在家里陪她。對此，我一直感覺挺對不住她的，我怕她不習慣身處異地的婚姻生活。結婚后的第三周，我給她買了輛大眾，并在駕校給她報了名。以后每次出差回來，都會給她帶件小禮物，她拿著禮物總是笑笑，什么也不說；我就問她一個人呆在家里都干些什么？她總是淡淡的說沒干什么，除了睡覺和看電視，就偶爾畫張畫。她的回答讓我感到由衷的高興，因為她跟我那喜歡饒舌搬弄是非、只要是個長得還過得去的男人就忙著朝對方拋媚眼的第一任妻子完全不同，我覺得她很聽話，也很乖。

現在仔細想下，我覺著自己完全是被她的長相蒙蔽了，她不是聽話，更不是乖，實際上她是有點兒自閉。

我一直不知道秦微微患有神經衰弱這件事情，她把她這毛病隱藏得很好。直至有一陣她毫無緣故的犯惡心，我不放心，帶她到市里的醫院去檢查，她順道要我陪她到藥房里去開六味地黃丸和刺五加的時候，我才知道她長期睡不著覺這件事。醫院的醫生告訴我，我的妻子懷孕了，加之我得知她精神狀況不好，兩件事兒累到一起，令我感覺十分心疼；我逐是給廠里領導打了報告，調整了自己的工作量，打算多挪出時間來關心她，照顧她。當然，我同時也打消了讓她出去找工作的想法。

秦微微的神經衰弱一直是她的心病，后來也成了我的心病：她懷孕了，醫生說孕婦不能吃那些亂七八糟的藥吃太多。可喜的是，自從秦微微懷孕以后，或許是做母親的天性使然，她漸漸的就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肚子上面，腦子里的想法少了，睡不著覺這樣的情況，漸漸的也有所改善和好轉。唯一讓我感到無奈的是，她說為寶寶著想，在孩子生下來之前，不許我跟她同房。

這個孩子的到來，著實令我們驚喜興奮了好長一段時間。每每在我工作之余，我一想到秦微微，一想到秦微微肚子里的孩子，就感覺倍兒開心，干起工作來勁頭十足。孩子五個月大的時候，我爸媽從漢中老家趕過來照看秦微微。預產期頭兩個月，我還為秦微微和孩子托熟人請來一位保姆，照顧她們母子倆的生活起居。

說實話，對秦微微，我是盡心盡力了的；只是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孩子竟然不是我的。你說這多諷刺呀！

后來，孩子終于順利生下來了，是個大眼睛的男孩子。我爸媽高興得不得了，兩老伺候秦微微坐完月子，就回漢中老家去了。此后的兩年里，孩子的爺爺奶奶時不時會從漢中趕過來看看孩子，有空的時候，我跟秦微微也會帶著孩子到漢中老家去走走。至于孩子的外公，秦微微幾乎每月都會去個兩三次。她對她爸十分孝順，而她爸見她婚后日子過得不錯，對我也親切；他不再稱呼我叫“小胡”了，改叫“老胡”。

就這樣，日子平靜得跟水一樣，一晃三年就過去了。隨著小椹一天天長大，我對秦微微，對小椹的感情也日漸深厚，我愛我的家庭，我愛秦微微，也愛孩子。我本以為，我們仨會抱著一團，永遠這樣幸福下去；我本以為，我跟秦微微老了以后，會像電視機里演的那樣，手牽手的漫步在金燦燦的陽光下。

倘若，那個姓顧的男人沒有出現的話，我的上述設想是會實現的。只可惜，他出現了，他攪亂了我們的生活，毀滅了我們這個家，也改變了秦微微的命運。

話題轉回到這個故事的開頭，接著秦微微忽然跟我離婚，為救小椹追著顧愷離去以后開始講述。話說秦微微走后的那些天里，很多時候我都是淚眼朦朧的，但凡我一想起秦微微的欺騙，一想起小椹不是我兒子，就悲慟得無法自制。我經常手持秦微微和顧愷的那張合影，又或翻看著小椹的照片，一個人在客廳里呆坐，看看照片，又看看手機，我很想給公安局打電話，可一想起甄善美給我講述的秦微微和顧愷之間的那段復雜的曾經，一想起秦微微要求的給她十天的時間，一想起秦微微和我在一起的這三年，一想起聰明得已經會奶聲奶氣叫爸爸抱的小椹……我又下不去手。悲傷，孤獨，委屈，羞恥……這些情緒好似幽靈一樣糾纏著我，令我一次又一次的哽咽到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