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亞引著寧澤川和埃德蒙,身后跟著一隊黑甲騎，來到王宮的一角，某個空曠的小院子里。

“就是這里,”加里亞介紹道,“平日,我獨自待在這一間房內，處理大小事宜。他們幾個則在那一間房值守，有時候會去后面的糧倉清點庫存,或者前往驛站,接引其他境進貢的隊伍……”

寧澤川緩步走上前，只見空置的院落并無特別之處，只是不知為何，讓他產生一種莫名的熟悉和安寧感。

這種感覺,每當他踏入自己眷顧過的場所,都會隱約察覺到。似乎有什么東西,正與他的神力發生共鳴，讓在場的每個人情不自禁地感到放松和愉悅——包括他自己。

他一直以為,那是人們的信仰所產生的力量。

可是，他此前并沒有來過這里。

寧澤川沉吟片刻，徑直踏入加里亞下屬的辦公室里。

幾日無人來臨，室內的桌椅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灰，還有幾片梧桐樹葉飄入屋內，靜靜地躺在地面上。墻角放著一個樺木柜子，里邊塞滿了紙質的文件。

寧澤川走過去,翻開了最新的一本，上面以諾斯特大陸的通用文字，記載著進出王國糧倉的糧食數目。最近幾個月,字跡頻繁變化，仿佛書寫者換了一個又一個，修改的痕跡也變得多了起來。原本是收支平衡、略有富余的狀態，后來支出開始變得逐漸多于收入。

他將賬本放回柜子里，走出室外，與埃德蒙對視了一眼。

兩人都似乎有話要說。

“你有沒有察覺什么異常？”寧澤川問。

埃德蒙抱著重劍，站在門口說：“我聞到了一種味道，”他頓了頓，“像你。”

“像我？”寧澤川吸了吸鼻子，并沒有嗅到對方所說的味道。

他的嗅覺并不遲鈍，相反，還隱隱嗅到了空氣中的淡淡薔薇花香。

嗯？薔薇花香？

“坎瑟斯？”他輕喚。

香氣彌散，又緩緩凝聚起來。灰綠色頭發的安康之神，自早春的空氣中浮現，他身上翠綠藤蔓青蛇般纏繞，競相綻放的薔薇花枝，又帶著幾分女性的婀娜。那是與他同體的，安眠著的遠古黑魔法師蘿絲。

“父神。”坎瑟斯語調歡快，“我終于找到了你。”

“我的蹤跡如此難以尋覓嗎？”寧澤川含笑看著他。

“是有一點難找。”坎瑟斯看向一旁的埃德蒙，朝他打了個招呼，“又見面了，你好呀，費柯……不……”他眼珠子緊盯著埃德蒙，眸中神色變幻，片刻之后，臉上的表情竟然冷了下來，就連語調，也瞬間墜入冰點，“該叫你國王。”他冷笑了一聲。

寧澤川疑惑地看著變臉像翻書一樣的坎瑟斯，不解地問：“怎么了？”

埃德蒙勾起唇角，并不說話。

“父神，你為什么要和他走在一起？我討厭他，他是我最討厭的人類。”坎瑟斯朝著寧澤川控訴道，“這個惡人，當初就是他，妄圖凌駕于神明之上，不僅四處摧毀你的神廟和神像，還懸賞七神的下落，想要把我們抓起來處決……”坎瑟斯說。

“埃德蒙？”寧澤川咋舌，“你真做過這種事？”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埃德蒙忽然問。

坎瑟斯說：“一千……八百……九百？我記不清了，太久遠了。”

埃德蒙只是看著寧澤川：“是的，太久遠了。干過這些事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坎瑟斯咬牙切齒地說：“就算是這樣，你也別想推脫！”

他實在是見不得此人一副裝傻充愣的樣子，好像把自己干過的壞事撇到九霄云外，從此以后就可以清清白白地過活。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自星圖之中完全復蘇之后，他脫離了先前渾渾噩噩的狀態，再也不會被此人偽裝出來的表象所欺騙。

埃德蒙的指尖在重劍之上輕敲，好像在彈奏某首舒緩的樂曲：“我為何要推脫？只不過是陳述事實罷了。”暗藍雙眸微瞇，似是在思索著什么。

“見鬼的陳述事實。要不是后來七神離散，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從那骯臟的王座之上拽下來，踩回泥里……你這該死的瘋子，暴君。”坎瑟斯憤怒道。

“就憑你？”埃德蒙冷笑一聲。

他身后的黑甲騎們早已悄無聲息地將手按在劍柄之上，蓄勢待發。

“別吵架，”寧澤川看著他們吵了半天，只覺得腦子發脹，“或者，別在我面前吵架。”坎瑟斯尚且不知道埃德蒙往自己身上扣了魘鎖，就氣成這個樣子，要是知道事情的原委，兩人豈不是要原地打起來。

他按了按太陽穴，把目光轉向一旁目瞪口呆的加里亞：“今天就到這里，你先回家吧。有需要的時候，我會再找你。”

“對了，”寧澤川想起些什么，又補上一句，“記得注意安全。如果這件事情背后確實有人從中作梗，那么，此人也許不想讓你活過今晚。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加里亞身子一抖，苦笑道：“我清楚得不得了。所以，今夜可否允許我借住在殿下的寢殿之中？我只怕一回去，就會威脅到妻兒的安全。”想到家人的笑靨，加里亞只覺得萬般不舍，卻也暫時只能躲避在外。

當然可以。

寧澤川正想答應，只見埃德蒙搶先道：“今晚，你和黑甲騎住在一起。”

“這是個更安全的方式。”寧澤川想了想，說。

加里亞愣了一下，點點頭。

坎瑟斯正氣鼓鼓地待在一旁，本不愿再多說半句話。這時候，蘿絲卻蘇醒過來。她從坎瑟斯身上的薔薇花枝上現了形，抬起纖細的手臂，揉了揉眼睛，看到寧澤川，驚喜道：“哎呀，尊敬的主神大人，我們又見面了，您的氣色變得真好，最近一定遇上了讓您感到幸福的事。”

“好久不見，蘿絲，”寧澤川聽聞她的說法，不由得好笑，“然而我遇上的，說是厄運也不為過。”

“嗯？主神大人怎么會面臨厄運呢？”蘿絲身上的花朵輕輕顫動，像是在感受著什么令她陶醉的事物，“啊，我嗅到了黑魔法的氣息，那種感覺，混合著您的神息，彌漫在這里的每一寸空氣之中，似乎正隨著風兒逐漸消散。親愛的主神大人，您最近在研習黑魔法么？想不到，您還有這樣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