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客院的這幾段路簡直被長儀磨蹭出了天長地久的架勢。昆五郎看著她這滿臉苦相、一步恨不得拆作三步走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無奈：“真就這么怕？”

“怕呀，怎么不怕，我阿娘管我可嚴(yán)了。”小姑娘愁眉苦臉的，“可我從小就沒能照著她預(yù)想的方向長，總叫她失望，這回更是要惹她生氣了?！?

“那她想讓你長成什么樣？”

“唔……就像我阿姐或者唐家姐姐這樣吧。”長儀也不確定，想了半天還是拿現(xiàn)成的例子出來說，“小時候，她教我術(shù)法，教我六藝八雅，希望我能跟阿姐似的成個道門英才，將來一同光大阮家門楣。可我不喜歡這些，也學(xué)不好，我喜歡的偃術(shù)又不讓學(xué)。后來阿娘看我實在不開竅，大概也失望了，不再強求我學(xué)什么術(shù)法，只要我熟通禮儀持家，老實當(dāng)個大家閨秀，以后再尋個合適的人嫁出去，一輩子安享榮華就行――可那又有什么意思？”

昆五郎試著想象了一下那畫面，腦海中閃現(xiàn)的卻是昆仙姑帶著他在小山村討生活的一幕：曾經(jīng)用來握劍的一雙手正在給村鄰漿洗縫補衣裳，劍繭逐漸被針繭、凍瘡和其他亂七八糟的痕跡所掩蓋。

“我從家里偷跑出來的時候，阿娘已經(jīng)給我看了好幾個人家了?！毙」媚锬桀^耷腦的，“可我不想就這樣被人從這個院子抬到另一個院子里養(yǎng)著，再榮華富貴也不稀罕。我想試著走走我喜歡的那一條路，一無所成也好，跌了跟頭也好，哪怕最后還是要回來嫁人聯(lián)姻，至少我是親自走過了其他路的，而不是別人替我劃好了一條道，我就只能往下走到底了?！?

“嗯，你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崩ノ謇蛇€給她一點點分析，“這不是已經(jīng)達成你娘的期望了嗎？你看，你將阮氏的偃術(shù)帶了出來，同仲裁院打過了交道，還被仲裁親自請托制作機關(guān)，到時把這事漂漂亮亮地做成了，什么光大門楣、揚名道界不過是早晚的事?！?

“就這些呀？”長儀嘟囔著，“這才哪到哪，我這點本事還差得遠呢?！?

昆五郎卻像是認了真：“一定會的。阮青玄像你這么大時還在嫡母手下討生活，外頭有誰看好過他？最后還不是叫他闖出頭來了。叫我說，你也未必比他差。”

說完就見眼前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明明話尾都帶上了歡欣上揚的語調(diào)，卻還是小小聲反駁道：“你說了不算……能讓我阿娘也信了才行呢?！?

口是心非的小模樣讓昆五郎看了心里微微一動，抬手幾度想要落在小姑娘的腦袋上揉一揉，可最終只是克制地、輕輕在她發(fā)髻間碰了碰；一邊半開玩笑道：“大不了，你娘要是真的訓(xùn)你，我便替你……”

后邊的話沒能說下去。隔著十來丈的距離，前面小院里遙遙望向兩人的目光還是被昆五郎捕捉到了。他訕訕地放下手，試圖當(dāng)作什么也沒發(fā)生過。長儀還奇怪他怎么忽然息了聲，一抬頭，剛好跟院子那頭的方元英來了個眼對眼。

“……”

這下兩人都歇了說話磨蹭的心思，快步走進院內(nèi)。迎上方元英帶著濃濃審視意味的視線，昆五郎泯然一笑，拿出了當(dāng)年在劍宗練出來的名門儀態(tài)，行禮、問好，一舉一動端正得挑不出瑕疵。長儀同樣規(guī)規(guī)矩矩地給自家阿娘問了安，行完禮一抬頭，剛好看見唐櫻也在院內(nèi)，正跟阮長婉一塊站在方元英斜后頭，心下不由放松了些。

有外人在場，阿娘總不至于不給她留面子吧……大概。

果然方元英只是輕飄飄看了她一眼，就擺手讓她到一旁自便去了。長儀小步貼近阿姐身邊站著，看方元英把注意力都放到了昆五郎身上。后者倒也沒塌了場子，跟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任由方元英打量。

所幸唐櫻還在邊上看著，方元英也沒有讓大家晾在院里太久，不多時便收回了視線，把手伸給了阮長婉扶著，一邊在幾個女孩的簇擁下走向客堂，一邊對昆五郎發(fā)問：“這位道友，可是哪家子弟？”

咳。

原來阿姐還沒有給您介紹過嗎？

長儀趕緊上前搶答道：“阿娘，他是咱們家的?！闭f完瞄了瞄昆五郎的表情，卻發(fā)現(xiàn)他也正看著她，還挑了挑眉，似乎饒有興趣地想等她接下來怎么說。于是長儀便也硬著頭皮，按照最開始應(yīng)付外人的說法說了下去：“……是阮尊師所制的人儡偃甲，我……出門前從庫房里找到帶出來的?！?

方元英側(cè)過頭輕輕瞪了她一眼，嚇得長儀一縮脖子趕緊退回阿姐身后。不過接下來方元英對昆五郎的態(tài)度倒是緩和了些：“原是柳嫻與我提過的那具人儡，確實栩栩如生。行了，這沒有你的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