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已是淪陷之地,他的家族既為世家,而依舊富庶,想必是與金人頗有結交。王重陽定是不讚同這等事,這才離家遠游,再也不肯回去。
他飲盡杯中酒,解下玉簫置于唇邊,低低吹了起來。
王重陽聽了幾句,竟是小重山的調子。簫音原本蒼涼,靜夜低語,別有一般孤寂,仿佛月下徘徊,滿腹憂思不能安臥。聽得片刻,簫音宛轉從頭再起,他忍不住低聲和拍而歌:“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裏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簫音入第二節轉得更低,蒼涼之意愈甚,沒有即入末句,卻在“舊山松竹老”一句再三吟哦。簫音極低而緩,仿佛挾著千鈞心事,沈郁已極。王重陽隨之而歌,到最后眼中已是隱約閃著淚光,聲音嘔啞幾不可聞。
京兆故裏他已是不愿歸去,而南朝故國,他此生當真能盼到歸去的一日嗎?
一曲終了,王重陽閉目掩面,久久沒有開口。心情稍稍平伏,他舉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低聲道:“一時失態,讓賢弟見笑了?!比欢靠聪驅ψ那嗄辏劬ρY卻滿是溫潤之意,“岳武穆一生功業當得萬世敬仰,重陽不敢比肩。然有賢弟為我知己,卻是百倍勝于岳武穆弦斷無人聽之孤寂了?!?
次日,王重陽自安排人往登州接應。黃藥師自是不理這些雜務,連日行路也有些倦意,只在他房中休息。將暮之時,王重陽回到住處,兩人正慢慢談些武學心得,忽有腳步聲自遠而近,有人在門外道:“末將前來覆命,先生可在?”
黃藥師就要起身避入內室,王重陽抬手攔住:“賢弟且留一步?!碧岣呗曇粝蛲饷娴溃靶攀暹M來說話?!?
外面的人掀簾而入,正是陳崇。黃藥師記得他的聲音,見到人并不意外,陳崇卻是大吃一驚,看著他呆在門口。
王重陽輕咳一聲:“這是陳信叔,單名崇,是彬公舊部,可托心腹之人。信叔,見過黃島主?!?
陳崇得他點醒,立刻收斂驚容,恭敬行了一禮:“謝黃島主日前相助之恩?!?
黃藥師拱手還禮,沒有說話。
王重陽知道他不喜見外人,這是看在自己面子上才坐在這裏,乃將寒暄絮語暫且省去,讓陳崇坐下,直接說了正題:“你往終南山探看,結果如何?”
陳崇偷眼看了看那垂目端坐的青衣文士,王重陽既然當著他的面問這件事,就一定是信得過的人,陳崇心裏不由得更好奇他的身份。
“回稟先生,末將在山上查看了一番,并無人居。又如先生授意,托言家主在外居官,欲遷祖墓回故裏,與山下獵戶打聽了半日,確定亦無金人巡查來往,正合使用。且從那裏下山不過一日路程,就可到樊川,外面消息有什么變化也可及時探知?!?
王重陽點了點頭,轉向黃藥師:“賢弟當記得我夜來所說,欲建造一密窟存儲糧草兵器。然機關土木之學卻非我所長,此事隱秘,又實不便去外面尋訪匠師?!彼D了頓,似不知如何措辭,“我知賢弟不喜俗務煩擾,此番糧草之事已是大大承情,原不應再拿我軍中事務擾你,只是此事實在托不得旁人……”
黃藥師聽著陳崇的話,已約略猜到王重陽留住自己的緣故。他性情頗有乖僻之處,不相干的人死在他面前也不會多看一眼,若是他視為親近之人的,傾盡心力也不覺過分。至于世人眼中看來是否合乎人情禮法,他卻根本不放在心上。故而王重陽這抱歉之言他全沒聽在耳中,反是惱怒道:“兄有此意,何不早言?這密窟建在金國腹地,又擔著儲備之重,自是要在防御機關上下功夫了,世上能有什么匠師比得我過,怎不早讓人來桃花島尋我?”
陳崇聽得“桃花島”三字,心中猛地一震。他專司機密之事,每常在江湖中跑動,卻是聽過桃花島主的名號的。想到武林中對此人的評價,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王重陽無奈道:“我若信不過賢弟,怎會將此事相告?實是不忍擾了賢弟幽居清靜,故而心中踟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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