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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殿瓊樓，宴舞正酣，韓素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自己的桌案后，臉上神色沉靜清冷，與眼前一切竟是如此格格不入。品文吧

沒有人知道她在冥冥中領(lǐng)悟神通時經(jīng)歷了什么，所以也沒有人能夠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當(dāng)真是復(fù)雜得猶如打翻了無數(shù)個調(diào)味瓶，也說不上是悲是喜，總歸是沉甸甸一團(tuán)壓在她心間，并非是挪不開，而是一時不想挪開，不愿挪開。

蘇舜也回到了席位間，他在殷靈山幾個弟子中排位第七，他的席位便擺在韓素近前一個位置，正與韓素挨著。

“小師妹為何不見開懷？”他湊過來在韓素身旁耳語。

說是耳語其實(shí)他也不過是做了這么一個姿態(tài)，實(shí)際上還是傳音，倒也虧得他能從韓素那慣常清冷的神情中看出她此刻神色的微妙變化來。

韓素微微一笑，舉起酒杯向蘇舜致意。

蘇舜從自己的席案上端過酒杯與韓素的酒杯輕輕一碰，兩人飲盡了杯中酒。蘇舜坐回原位，順手挑起翡翠玉碟上一枚紅艷艷的靈食滴珠拋進(jìn)口中，他長嘆一口氣，微微闔上雙目，仿佛正在享受這靈果的美味。

他這樣知情識趣，倒叫韓素原本沉甸甸的心情略微松乏了些。彼時記憶回溯的時候她靈臺空明，無悲無喜，雖然隱約有所觸動，卻到底如同霧里看花水中望月，模模糊糊地并不真切。直到她從那空靈狀態(tài)下脫離，種種復(fù)雜情緒才一齊涌上，那一刻她險些難以自持。

到底還是自制力占了上風(fēng)她才沒有當(dāng)場失態(tài)，然而一旦儀式完畢，坐回自己的席位間，她就再也不愿壓抑心底的種種復(fù)雜。

她杯中酒空了，便又自己滿上一杯，輕飲淺啜。充滿靈氣的酒香縈繞在頰齒間，沁涼的酒液猶如清泉汩汩而下，猶如一路草葉芬芳，新芽綻放，使人霎時神清氣爽，頓覺天氣晴好，滋味當(dāng)真美妙非常。此酒名為洗碧，是地級一品的靈酒，在宴席中使用這樣等級的靈酒做招待，哪怕對含章殿而言也是大手筆。

殷靈山身為一峰首座，本身有十八個真?zhèn)鞯茏用~，這一次大典的費(fèi)用也自有門派為他承擔(dān)。三清宮既然有這樣的底氣主動承擔(dān)這些費(fèi)用，當(dāng)然不會在用度上有所克扣。

席案上一共有九鮮果，九干果，九拼盤，靈酒六種，地級一品三種，玄級三品三種。這玄級三品的三種酒在靈氣充裕度上或許比不上地級靈酒，但論起口味的獨(dú)特反而更勝一籌，這也是這三種酒能夠上席的原因。韓素在凡間也是慣飲美酒的，修仙界的酒卻又不同，有無靈氣是一方面，還有一個區(qū)別則是凡間的酒或多或少總是容易醉人，修仙界卻甚少有容易醉人的酒。倒不是說修仙界的酒濃度都低，而是因?yàn)獒勗熘杏昧讼煞?，所以大多?shù)靈酒的釀造都被專注在對修士修為的助益上，總歸須得具有各種功用才能算得靈酒，至于酒之一物存在的本意反倒被忽略了。

韓素獻(xiàn)給殷靈山的猴兒酒卻是修仙界少有的能夠醉人的酒，因?yàn)槭庆`猴釀造，猴子是嗜酒的物種，可不會像修士們一樣特意在釀酒時動用秘法，以使得酒不醉人。石峰靈猴的猴兒酒便是地仙喝了都會醉，恰好殷靈山就好這一口，韓素能夠在回風(fēng)原尋到“它山”也算是運(yùn)氣。

她飲了幾口洗碧，片刻間便將酒中的濃郁靈氣煉化，但此酒飲來滋味雖然甚美，可以她此刻的心情卻并不喜歡。她也認(rèn)為酒若不能醉人便失了酒的本意，因此并沒有太多要嘗一嘗其余五種酒的愿望。不過經(jīng)得這洗碧酒的一番靈氣沖刷，她的心情倒是沉淀了許多，緩得一緩之后她的心思也就漸漸通透了。

在當(dāng)初那場“離家訪仙”的鬧劇里，韓勁松縱然多有不堪之處，可至少韓素得以知曉，自己的出生其實(shí)并不是自己從前以為的那樣，那樣不受父親母親的期待。不論韓勁松后來“離家”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這中間又有一些什么曲折是韓素所不知道的，如今再追究也已經(jīng)沒有了意義。對韓素而言，能夠得知父親曾經(jīng)其實(shí)不只是因?yàn)椤跋傻乐?，七情可拋”這樣可笑的理由而離家而去的，就已經(jīng)足夠讓她釋然。

說不上什么原諒不原諒，在韓素看來，真正擁有“不原諒”資格的是母親，而不是她自己。

她早就過了哭著責(zé)問父母“你們?yōu)槭裁床缓煤么摇钡哪昙o(jì)，沒有誰是離不了誰的，因?yàn)槟赣H的緣故，韓素尤其厭惡那些將自己生命的意義寄托在他人身上，求而不得時便只能怨天尤人的行為。

至于祖父在這場韓勁松的離家事件中又扮演了一個什么樣的角色，韓素更不愿去多思。想必對于祖父而言，臨到老來卻要面對長子離家出走的鬧劇，他心中的痛只會比韓素更深，而不會更少些許。

酒酣舞熱，場上起舞的女仙又換過一批，她們穿著七彩的霓裳，抬手時露出凝脂細(xì)潤的玉臂，眼波橫斜，笑顏如花。忽有一女仙長袖一甩，旋轉(zhuǎn)了身形便斜倚到旁邊一個年輕俊朗的男修士身上，拉扯住他的手臂，將他緩緩從坐席上拉起。男子大笑：“咦？竟有仙子邀舞？”反手握住女仙的手，隨她一同入到場中，腳下踏步，大袖飄飄，竟也是個舞中好手。

這兩人的動作仿佛打開了一個訊號，場中舞蹈的女仙們紛紛行動起來，接二連三有人下場邀舞，有邀男修士的，也有邀女修士的，還有人自行從席間踏歌而起，修士們載歌載舞，一時間席上熱鬧非凡。

韓素看得驚怔了片刻，蘇舜湊過來道：“怎么？小師妹此前從未見過這樣的酒宴么？”

當(dāng)然，韓素初入修仙界不久，此前自然不會有機(jī)會參加修仙界的宴席。但凡間的宴席她經(jīng)歷的卻十分之多，唐人最好宴游，尤愛夜宴，彼時因?yàn)橄木壒剩軌蚺e辦和參加夜宴那是身份地位權(quán)勢的象征，而唐人的宴席，尤其是夜宴，那是出了名的放浪形骸。時下民風(fēng)開放，大膽的貴族女子甚至不會避諱與男子同游同飲，長安的頂級貴族女性甚至豢養(yǎng)男寵成風(fēng)，這些都是則天皇帝在時漸漸染上的習(xí)性，到了明皇時代非但沒有被壓制下去，貴族圈中的奢侈糜爛反而變本加厲。更因胡人文化的大量傳入，胡姬酒肆遍地開花，名士走馬紅袖相招，唐人的風(fēng)流可想而知。

韓素生長在這樣的一個時代，當(dāng)然不會覺得男女共舞有什么不對，她本身就是個視世俗禮教束縛于無物的人，年少時也很是輕狂過一陣的。她驚奇并不是因?yàn)橐姴粦T宴上修士們的瀟灑放縱，而是因?yàn)檫@些修士們的行為完全超出了她從前對“名門正派”的認(rèn)知。

從成功以武入道，到進(jìn)入修仙界以來，韓素許多的固有觀念都在發(fā)生轉(zhuǎn)變，真正的修仙界顛覆了她從前太多的“想當(dāng)然”。然而從凡間到修仙界，這畢竟是一整個世界的差距，韓素固然已經(jīng)是在努力接受新的一切，可要想真正的完全變成一個“修真人”，這樣的時間顯然是不夠的。

而更大的可能是，也許終其一生她都不能真正完全地轉(zhuǎn)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