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暴雪（13）

零點時, 廢土世界的主城區(qū)還相當熱鬧。一批玩家摩拳擦掌，帶上武器搶先進入副本刷分，另一批則呼朋喚友，三兩成群在酒吧街上一夜良宵。第三區(qū)的東土斗獸場附近, 一場精彩絕倫的對抗賽剛剛結(jié)束, 周圍的俱樂部內(nèi)歡影憧憧, 人們一邊碰杯, 一邊議論比賽中的高光時刻。

吧臺附近忽然傳來酒瓶被打碎的脆響, 一個衣衫襤褸的玩家被俱樂部打手制服在地。他手裏握著把小刀, 刀尖有血，不遠處，一名明艷動人的女玩家正花容失色地偎在同伴懷裏，手臂上被劃出條長口, 聲淚泣下。

“那是個遠近聞名的瘋子, ”老板說，“逢人就說自己被困在這裏，逃不出所謂的‘反世界’, 對方不答應幫他, 他就提刀砍人……可能是神經(jīng)中樞在連入游戲時受到了意外創(chuàng)傷。公司應該給他賠錢?！?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垂眼冷觀, 昏暗的藍光落在臉上, 眼瞼處浮現(xiàn)出根根分明而錯落的睫毛的影。在廢土世界, 玩家的游戲建模以真實長相為基礎(chǔ)，“error”在現(xiàn)實生活中應該也是個極漂亮的男人, 老板不由想, 他那雙黑色的眼眸深不見底, 與之對視, 常窺見一種玩味的幽暗與莫測, 仿佛在航行間被海妖蠱惑。

“走吧，時間差不多了?！?

error聞言收回目光，喝盡最后一口冰酒，重新將口/枷般的面罩戴在臉前。

error是“廢土之下”新殺出的一匹黑馬，和“謬”是搭檔。近一月前，兩人在第157號服務(wù)器註冊上線，從新人副本開始，一路刷出了極驚人的戰(zhàn)績與擊殺率。他們的名次在排行榜上火箭般上升，立刻吸引了各組織獵頭的註意。然而所有俱樂部拋出的橄欖枝都被拒絕，他們仿佛一對孤膽英雄，高傲、漠然而神秘。

兩人沿回廊曲折而行，玩家們在此吞云吐霧，霓虹燈被暈散成光片，飄飄然仿佛仙境。老板很快推開一扇門，待error進入后，又打開墻上面板操作幾下，房間深處，頂天立的木制書柜忽悶聲顫動，下一秒，中間開出一扇暗門。

兩人走入，暗門合上。周遭一片漆黑死寂，但error能感知到“設(shè)定”的變化。

游戲內(nèi)玩家所處環(huán)境的溫度、氣壓、噪音率甚至標準重力都由程序編寫管控，而此時，這些覆雜的內(nèi)部代碼正被非法改寫——柜門再度打開，眼前卻出現(xiàn)一方狹小擁擠的工作室。破爛老舊的屏幕和控制臺擠在一處，粘灰電線從空中垂下。巨大的散熱箱和信息儲備機高低林立，大型集成電路板上不時迸射出星點火花。

顯而易見，那書柜是一個轉(zhuǎn)換站。

而此時再仔細一看，便會發(fā)現(xiàn)，這間工作室周圍并無“墻壁”，取而代之的，是成團看不見盡頭的黑暗迷霧。迷霧吞吐如云，其中卻不時有幽綠色字符串詭異閃動——

這是玩家擅自在游戲世界中開辟的非法空間，不受主程序監(jiān)管，也是“老板”賴以為生的資本——他在這裏為客人制造違反游戲基本規(guī)律的特型武器，以及幫助客人“存檔”寶貴的個人賬號資料。

“所以，你們要參加那個表演賽？”老板在工作臺邊坐下，打開一臺老式電腦。

error沒有回答，因為這是明知故問——他來找老板，就是為了存檔賬號以應對表演賽——表演賽，官方剛推出不久的最新活動。其具體賽制與其它活動沒有太大差別，但刺激之處在于，本次表演賽不設(shè)賬號保護，也就是說，玩家一旦在副本內(nèi)遭遇不測，便會在游戲世界內(nèi)面對真正的“死亡”——整個賬號都將被徹底註銷。

與之相對，得勝者則會獲得官方發(fā)布的驚人豐厚的高額獎勵，表演賽因此吸引了一大批亡命之徒放手一搏。

“人就是這樣，為了錢什么都不顧，”老板嘖嘖搖頭，“成本這么大的風險事件，求我我都不會去——連上吧?！?

他拔出連接線，接頭還閃爍著暗藍色的火光。error和其他玩家不一樣，他的腦機接口不在頸后，信息互通的方式非常特殊。

接線自腕側(cè)入體，仿佛一根血管發(fā)亮。error閉上眼睛，記錄著賬號信息的數(shù)據(jù)字符便流動起來。

看來他是不打算說話了。

進度條即將走完時，老板想。

可error忽然睜眼，靜靜地盯著他：“他叫什么？”

“誰？”

“那個瘋子。”

老板終于反應過來，是那個張口閉口“反世界”的家伙：“誰知道，他開了隱私保護，頭頂沒顯示id……哎我說，表演賽這么危險的活動，不從我這兒進點‘好貨’？槍、炮、電擊器，什么都有?！?

然而error只是垂眼，慢條斯理地合上腕部接口：“我給你的兩份‘存檔’，包括‘謬’在內(nèi)，你會仔細看好的，對吧？”

那是一句若有似無的警告和威脅，寒意在瞬間順著脊背鉆入腦海。

“當然……”老板答，但話音未落，error的身影倏然消失。

“餵，別總強行下線啊我說！”老板罵街，“異常登出很容易導致我這裏被官方發(fā)現(xiàn)你知不知道！”

但非法空間裏只回蕩著他一個人的語聲，仿佛永無應答的電波。

*

“搞定了？”

賀逐山睜眼時，秦御正叼著根薯條，一邊質(zhì)問林河自己的專用蕃茄醬去了哪裏，一邊操作喚醒系統(tǒng)。

賀逐山正躺在一臺盛滿冰塊的浴缸裏，頭戴全息頭盔，身穿降溫冷卻衣。頭盔內(nèi)設(shè)有數(shù)十根無接觸式電極接口，專門用于捕捉使用者的精神活動——這是賀逐山登入“廢土之下”的方式。他們不使用官方發(fā)布的腦機接口，而是以傳統(tǒng)方式登錄，從而保證精神活動不被設(shè)備竊取或入侵，確認信息安全。

這一方式會使使用者在副本內(nèi)的游戲操作難上十倍，畢竟腦機接口的信息處理效率和感官模擬系統(tǒng)，遠不是全息頭盔可以相比的。但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他們必須冒著體溫過高、神經(jīng)超載的風險進入廢土世界。一切不可見人的陰謀與秘密都掩藏在平靜水面之下。

聽見秦御的問話，賀逐山略略點頭。剛脫離游戲控制，他還有些恍惚。

“別緊張，”秦御嚼著薯條含糊不清，“林會緊盯你們的數(shù)據(jù)監(jiān)控。一旦出現(xiàn)生命體征迅速下降的狀況，他會幫助你，還有阿爾文遠程下線?！?

通過傳統(tǒng)方式上線會導致實時數(shù)據(jù)流指數(shù)倍增長。這么大體積的信息如在同一ip地點同時上傳，很容易引起游戲內(nèi)置的監(jiān)管系統(tǒng)註意。因此，兩人必須在不同地點登錄——賀逐山在林河處，阿爾文則在家中。

“格林會跟你們一起去。”秦御吃完薯條，指腹全是鹽粒，正極不顧形象地伸手舔舐吮吸。林河看不下去，給他抽了兩張濕紙巾。

仿生人格林聞言便從臥室裏探出個腦袋，怯生生，依舊對ghost充滿畏懼。賀逐山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從浴缸裏起身，皮膚在接觸冰冷空氣的瞬間不由打了個哆嗦——

“我會盡快把專用冷卻艙做好，”林河說，“現(xiàn)在只能委屈你幾天。不過原理都一樣。”

賀逐山點頭，沒說什么。

格林的事他知道，這個小仿生人極其忠厚，聽說崔可能還活著，坐立不安，執(zhí)意要與幾人一同進入游戲世界尋找主人的行蹤，于是林河親自替它升級了智能系統(tǒng)，使它具備登入游戲的資格。

“你確定在副本裏監(jiān)測到了崔的活動痕跡？”

“不只是崔，”林河說，“還有其他一些失蹤玩家。他們身處某個被叫做‘縫隙空間’的地方，正常情況下，玩家無法抵達那裏。你也可以把這簡單理解成某種‘卡bug’現(xiàn)象……但又不完全一樣?？傊薜幕顒忧€曾在數(shù)天前閃出一個波峰，緊接著又神秘失蹤，最后一次出現(xiàn)是在某表演賽副本內(nèi)……我會想辦法把你們都送進去，包括元白。”

秦御為元白弄了個新賬號，id叫“qin”。元白對被冠以他姓這件事頗有微詞，可惜在秦長官面前一切抗議無效。

“元白和你說什么了嗎？”秦御忽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