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

“我要找一個無人打擾的地方，煉制猩鬼九心丸的解藥。”柳眼的聲音很低沉，充滿了他特有的陰郁氣息，然而語調(diào)很堅(jiān)定。方平齋低低的笑了一聲，這一次他沒有長篇大論，“師父，把師姑找回來吧。”柳眼不答，方平齋又道，“或者，把阿誰姑娘與鳳鳳一起找回來。”柳眼仍是不答，方平齋繼續(xù)道，“我覺得——有她們在你身邊，你才會安心。”柳眼微微一震，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但方平齋說得不錯，有玉團(tuán)兒和阿誰在身邊，他才會安心。

他才能煉藥。

他始終需要某些人在身邊，不斷的提醒他“應(yīng)該”做些什么，否則他就會越做越茫然，失去所有的方向……他不夠強(qiáng)他從來都不夠強(qiáng)。

他從來不是唐儷辭那樣的人。

阿儷撐不住他自己的心，卻能撐起天下。

而他既撐不住自己的心，也撐不住從這天下跌落下來的任何一根稻草。

他只是柳眼，剝?nèi)ヒ粡埫利惖拿嫫ぃ臼裁炊疾皇恰?

阿誰跟著撤離麗人居的人馬緩緩的走著，唐儷辭自從看她一眼之后，未曾和她說過半句話。鳳鳳對著唐儷辭的背影揮著手臂，不住的叫“妞妞”，阿誰將他摟在懷里，不讓他去看唐儷辭。玉團(tuán)兒聽阿誰說這位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唐公子，對著唐儷辭的背影看了幾眼，卻道，“他剛才來過了，是不是這個唐公子來了就把他嚇跑了？”她所指的“他”當(dāng)然是柳眼。

“不是。”阿誰道，“方公子和我們約了在麗人居見面，卻也沒來，我想他不是遇上了變故就是帶走了柳眼。否則以他殘廢之身，如何能自千軍萬馬中脫逃？所以別擔(dān)心，不怕的。”玉團(tuán)兒悄聲說，“那我們就不要跟著唐公子走了，我們?nèi)フ曳狡烬S。”阿誰點(diǎn)了點(diǎn)頭，“等天一亮，我們將林公子送上官道，然后就去找方平齋。”玉團(tuán)兒哎呀一聲，“我把林逋給忘了。”阿誰微微一笑，抬手掠住微飄的亂發(fā)，“林公子是個好人。”

林逋原本被人如護(hù)小雞一般簇?fù)碓谌巳褐校F(xiàn)在敵人已去，又沒人知道他是誰，漸漸的中原劍會的劍手也不再看著他，慢慢就落在后頭。這書生遭遇一場大難，也不驚懼，深夜走在荒山野嶺的小道上，神態(tài)坦然，目光顧盼之間一如覽閱林間景致。玉團(tuán)兒瞧了他幾眼，招手叫道，“林逋。”

林逋走了過來，玉團(tuán)兒對著他笑，“你被誰抓了？怎么會被吊在上面？”林逋對她行了一禮，“自從你們離開之后，我也離開書眉居往西北而行，半路上被一個衣著古怪的黑衣人所擒，一路關(guān)在馬車的鐵牢之中，運(yùn)到此處。”玉團(tuán)兒看著他手腕上繩索的勒痕，“你一定難受死了，天亮就快回去吧，如果前面那群人不理你，阿誰姐姐和我?guī)闳フ衣贰！绷皱蛦∪皇Γ霸鹾米尪还媚餅槲襹||操心？林逋不才，雖然落魄，卻尚能自理。”他往西北而去本就為了游覽山水，突然被擒到南方，卻也能欣賞不一樣的冬季景色。阿誰也對他行了一禮，“先生豁達(dá)，不同尋常。”林逋搖頭，“林逋不過輕狂書生，姑娘謬贊了。”微微一頓，他緩緩的道，“和我一同被關(guān)在鐵牢里的，還有另外一個男子，我不過被囚，他卻是遍體鱗傷。二位姑娘如果練有異術(shù)，不知能否前去救援？”玉團(tuán)兒奇道，“什么男子？”

“一個……”林逋臉色略有尷尬，“不穿衣服的男子，渾身布滿傷痕，臉上刺有一個形如紅蛇的印記。”玉團(tuán)兒睜大眼睛，“是一個圈的紅蛇嗎？就像這樣的……”她伸指在空中劃了個圈，林逋點(diǎn)頭，“正是。”玉團(tuán)兒哎呀一聲，“是沈大哥，是沈大哥啊！”阿誰奇道，“沈大哥是誰？”玉團(tuán)兒便把在林中遇到沈朗魂和柳眼之事說了一遍，阿誰跺了跺腳，“這事必須馬上告訴唐公子，沈郎魂現(xiàn)在只怕和雪線子前輩一起，被風(fēng)流店的人帶走了。”她本想天亮就走，也無意向唐儷辭辭行，現(xiàn)在卻是把鳳鳳遞給玉團(tuán)兒，快步趕上，匆匆追向走在前頭的唐儷辭。

唐儷辭的腳步停下，她尚未走到他身后，他已回過身來。成缊袍跟著回頭，眼見阿誰匆匆趕來，“唐……唐公子！”唐儷辭唇角微勾，自他說出那句“高雅的嫖娼”之后，他們幾乎沒再說過任何話，見她急急向自己奔來，他便對她笑了一笑。

她要說的那句話頓住了，唐儷辭這一笑的意味……是在笑她那微薄的幾乎所剩無幾的骨氣，在笑她那些毫無根基的尊嚴(yán)，無論是為了什么——她現(xiàn)在會、將來也會不斷的向他求助、求救、求援……而他將以神的姿態(tài)，滿足她所有的祈求。

這便是能讓唐儷辭愉悅的游戲。

阿誰的唇齒有瞬間的僵硬，卻仍是把話說了出來，“唐公子，沈郎魂也在風(fēng)流店手里，他被關(guān)在鐵牢之中，和林公子一起，可能受了重傷。”唐儷辭眉尖微揚(yáng)，成缊袍冷冷的道，“他沒有殺柳眼，果然是遇上了強(qiáng)敵，此人身為殺手，收錢買命，落入風(fēng)流店手中也未必是委屈了他。”他嫉惡如仇，沈郎魂之流一向不入他眼內(nèi)，見面之時他未拔劍相向已是客氣，而后沈郎魂劫走柳眼，造成江湖隱患，成缊袍更是極為不滿，聽聞他被囚風(fēng)流店，心下實(shí)在痛快。阿誰雖然并不識得沈郎魂，卻知他是唐儷辭的朋友，并且柳眼于他有殺妻之仇，他卻沒有殺柳眼，對玉團(tuán)兒也頗友好，內(nèi)心之中已把沈郎魂當(dāng)作朋友，見成缊袍冷眼以對，心下甚是焦慮。唐儷辭微微一笑，“沈郎魂之事我會處理，姑娘好意，唐某心領(lǐng)了。”

阿誰再也接不下話，唐儷辭和成缊袍再度前行，他們都不回頭看她。

玉團(tuán)兒從后面追了上來，“阿誰姐姐，唐公子什么時候去救沈大哥？”阿誰搖了搖頭，抱回鳳鳳，她很想微笑以表示自己并不失望，但始終微笑不出來，“我不知道。”她輕聲道，“唐公子說他會處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去救人。”玉團(tuán)兒奇道，“他為什么不現(xiàn)在去救沈大哥？沈大哥很危險(xiǎn)啊！”阿誰又搖了搖頭，“唐公子必須把我們這群人帶到安全的地方，他才能脫身去做其他的事，所以不可能現(xiàn)在去救人。”玉團(tuán)兒拉住她的手，悄悄地道，“那我們自己去救人吧！”阿誰仍是搖頭，就憑她們兩個女子要追蹤風(fēng)流店都很困難，何況救人？“我們?nèi)绻米噪x開，再落入敵人手中，只會給唐公子帶來更大的麻煩，我想……”她輕聲道，“我想我們該相信他會去救人。”

玉團(tuán)兒詫異的看著她，阿誰的臉色看來很蒼白，“阿誰姐姐，唐公子是不是讓你很失望？”阿誰怔怔的看著她，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玉團(tuán)兒又問，“你很喜歡唐公子嗎？”阿誰搖了搖頭，輕聲道，“唐公子……是我的恩人。”玉團(tuán)兒哼了一聲，她本來想說她騙人，但是看見阿誰微紅的眼圈，她好奇起來，又問，“他以前對你很好嗎？為什么你要求他去救沈大哥？”阿誰微笑，“他一直都對我很好。你也看見了，唐公子武功智謀都是上上之選，不求他求誰呢？”玉團(tuán)兒又哼了一聲，“你笨死了，他哪有對你很好？你干嘛老是要說他很好？你明明覺得他不好。”阿誰的唇色又蒼白了三分，“我……”玉團(tuán)兒卻不理她了，招手對林逋說，“快點(diǎn)快點(diǎn)，你再慢慢走過會跟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