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車轆聲里,樊長玉沉默了好一陣，才問：“我留在軍中，以后就得殺很多很多人了,是不是？”
她抬起眼,映著車窗外天光與山川的眸子里，多了幾分沉寂,“老先生,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殺人。”
“昨日在戰(zhàn)場上,我看到好多張惶然又恐懼的臉,他們像地里的南瓜一樣任人砍殺。長信王反了，這仗打到現(xiàn)在，死的最多的卻是底下那些小卒。他們也不是自愿上戰(zhàn)場的，只是當(dāng)逃兵立馬就會被斬立決，妻兒父母也在崇州城內(nèi),所以無路可退。”
“我知道反賊該死，但對著戰(zhàn)場上那樣一張張茫然惶恐的臉,我下不去手?！?
“他們也是大胤人，若是沒有這場戰(zhàn)爭，他們也和尋常百姓一樣，或是在田地里種莊稼,或是在走街串巷賣貨掙幾個錢補(bǔ)貼家用?！?
“看到他們,我就想起了因盧城之困,薊州府從民間抓去充軍的那些人。他們可能也是這樣,如螻蟻一般死在了戰(zhàn)場上?！?
陶太傅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道：“你所思并無錯，上位者為了野心，何以不仁,視天下人為芻狗？可已經(jīng)有了不仁之師，若是不加阻止，是不是任其釀成更大的災(zāi)禍？”
見樊長玉似有不解，他問：“丫頭，你告訴我，你為何會在雨夜橫翻巫嶺去截殺那三名斥侯？”
樊長玉抿唇道：“您說過，他們把消息帶回去了，遭難的就是整個盧城的百姓?！?
陶太傅點頭：“你殺那三名斥侯，是覺得他們的生死，會關(guān)系到整個盧城百姓的生死?？扇缃窀促\打的這場仗，不也是為了天下百姓嗎？長信王造反，崇州周邊多少百姓流離失所？若任其壯大下去，將來繼續(xù)揮師南下，又會有多少百姓繼續(xù)受這戰(zhàn)亂之苦？”
“你截殺斥候，是為救盧城軍民。朝廷大軍誅長信王，也是為救天下百姓?！?
“哪怕如今的朝廷沉疴積弊，那也該去變革，去反魏，官場上斗去，而不是挑起戰(zhàn)事，置百姓于水火。吃不飽穿不暖和沒得吃沒得穿比起來，孰輕孰重，丫頭，你明白嗎？”
樊長玉聽著這些，只覺心口愈發(fā)沉了下去。
陶太傅繼續(xù)道：“長信王手中的軍隊便是他南下的一把刀，舍不得折了他那把刀，死在刀下的便是更多無辜亡魂?！?
“自古征戰(zhàn)，便沒有不流血，不死人的?！?
“那黃沙戰(zhàn)場里埋的，有數(shù)不清的忠骨，也有你口中那樣被迫上戰(zhàn)場的枉死者，但正是歷朝歷代都會有去阻止那不仁之師的忠骨，四分五裂的天下，才能又重新迎來安穩(wěn)。”
“兵法奇謀，也不是用來殺人的，而是以盡可能少的傷亡去結(jié)束戰(zhàn)爭。”
樊長玉從馬車坐榻上起身，跪下鄭重向著陶太傅一揖：“長玉謝先生教誨?！?
陶太傅笑吟吟看著她：“你這丫頭，還是只愿叫老夫一聲先生??？”
樊長玉就地磕了三個響頭，端起一旁木質(zhì)茶杯里的茶水遞向陶太傅：“老師?！?
陶太傅接過茶杯，眼角的褶子都笑得更深了些，道：“你這丫頭合老夫的眼緣，老夫也愿收你做個義女，往后喚義父吧?！?
樊長玉又喚了一聲：“義父?！?
這回陶太傅臉上是真快笑出朵花來，抿了一口茶后《侯夫人與殺豬刀》,牢記網(wǎng)址:m1放下道：“既做了老夫的女兒，老夫替你取一字，你寅年生，肖虎，‘長玉’此名端方溫澤，已壓了其中銳氣，空有虎膽，將來若上戰(zhàn)場，可不是好事，便取字‘山君’如何？”
樊長玉困惑道：“是山中君子的意思嗎？”
陶太傅捋須笑道：“單以字譯，倒也可做此解。但山君，也作山中猛虎也?！?
自古以來只有男子才能得長輩取字，有的女子甚至到出嫁才有一個自己的名，出嫁前便只按姓氏和家中排行喚某幾娘。
陶太傅這般用心替她取一字，樊長玉自是感激的，懇切道：“謝義父取字。”
長寧眨巴著一雙黑葡萄大眼：“寧娘也要！”
陶太傅搖頭失笑：“你這娃娃年歲還太小了些，且再等個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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