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敬則身形一僵，他聽出這是他的母親蘇徊，是他已故的舊友孟瑯書、是瑯琊王衛暄，是許許多多的、早已逝去的人在輕輕低語。
也正是在他失神的一瞬，河上浪潮迭起，倏忽撲滅了犀角之上的火焰，將他卷入的寒涼的水底。
“唔……”蘇敬則吃痛地悶哼一聲，在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過后掙扎著抬起了輕顫的眼睫，目之所及處重又變成了那無邊無際的殷紅花海。
他撐著身子站起，卻見四下的紅花紛紛轉過花萼，如有靈性一般地以綻放的殷紅花蕊正對著他，在無邊際的黑暗之中輕輕搖曳出尖銳吵嚷的哭與笑。
“嘻嘻嘻……你還活著啊，嘻嘻……”
蘇敬則被滿目的殷紅刺得雙目酸澀脹痛，在緩緩閉上眼后，卻聽見這漫山遍野的紅花放聲尖笑起來，刻薄銳利如一寸寸劃過琉璃瓦片的長指甲，深深地刺入他的腦海。縱然他雙目緊閉，視線之內卻也仍有猩紅的血漬瘋狂地蔓延。
“嘻嘻……真不知道蘇徊見到你如今的模樣，會不會后悔呢……呵呵呵……”
“嘻嘻嘻……孟司空忠烈，乃天下士人表率，怎么會有你這樣的下屬……”
“瑯琊王何其無辜……他被你害死了……哈哈哈哈……”
他再次開口，卻也無心多言：“你究竟想如何？若是尋仇，不妨親自來。”
“嘻嘻嘻……”鋪天蓋地的尖利笑聲匯聚在他的心口，帶起隱隱的疼痛觸感，“……蘇敬則，若我要你睜開眼，好好看看我呢？”
蘇敬則感到眼簾正在那尖銳的話語聲中應聲睜開，而自己卻無力阻止，這恰是他所厭惡的失控感。他咬緊牙關攥住雙拳，喉頭卻泛起一陣腥甜，上眼瞼在痛苦的痙攣之中仍舊是緩緩地抬了起來。
入目的是一片雕零的殷紅，以及雙眸赤紅，唇畔揚著譏誚冷笑的“謝長纓”。
他覆又垂下眼眸，見“謝長纓”正握著一把尖銳的匕首，不輕不重地抵在了他的心口。
“……你不是長纓。”蘇敬則輕輕地笑了一聲，他雖這樣說著，目光卻是無從反抗地滯留在對方的臉上，腦海中不受控制地瘋狂叫囂著那就是謝長纓。
對面的“謝長纓”獰笑著緩步上前，將那柄匕首深深地扎入了他的心臟。
胸臆間猝然上涌的污血隨著他近乎撕心裂肺的咳嗽倏忽飛濺，染了遍地的紅花。
“崇之……”
極遠處忽有一線縹緲的語聲響起。
天光倏忽破開了沈黑的夢魘，蘇敬則失神地勉力抬起沈重的眼簾，在牢獄昏黃的燭火之中微微側目，隱約看見了一旁俯身蹲下的謝長纓，看見了她微蹙的眉頭。
他掙扎著翕動干燥的雙唇，然而喉頭除卻無意義的氣喘外再發不出半點聲音。如有千鈞之重的眼簾在片刻后便緩緩墜下，只是在黑暗的潮水再次全然吞沒視野前，蘇敬則又似模糊地望見謝長纓抬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頰，低聲說了些什么。
他再次墮入混沌的夢境之中，只是再未遇見那些幽魂般的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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