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自是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陸希聲緩緩道：“如今臨賀郡侯的名望無需質(zhì)疑，華亭陸氏所好奇的，不過是他能否當(dāng)真令其他家主們心服口服罷了——畢竟，這可關(guān)系到大寧日后的朝堂治亂。”
“荊揚(yáng)二州爭了這么久，但凡是尚有眼色之人，都會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謝長纓笑道，“臨賀郡侯與陛下不過借著時機(jī)向他們略討些便宜，北面的那位可是真真切切地不給豪強(qiáng)世家留面子。”
“雖有天時地利，卻終究仍缺一個‘人和’。若太過步步緊逼，只怕那些人也會想爭個魚死網(wǎng)破；若太過懷柔綏靖，這段時日裏所作的一切便都前功盡棄了。”陸希聲說到此處，覆又笑道，“于我個人而言么……臨賀郡侯成或不成，想必都是一場頗為有趣的好戲。”
謝長纓側(cè)耳聽著水畔林蔭間的夏蟬嘶鳴，不緊不慢地笑著說道：“既如此，陸郡丞且靜觀其變便是。”
——
蘭溪水畔松竹蕭疏，待熏風(fēng)過時，便有萬籟鼎沸。此刻慕容臨別過幾位起身游賞的賓客，仍舊回到了主座之上閑然飲酒。
“臨賀郡侯今日好興致。”
慕容臨循聲側(cè)目，便見荀嶠自不遠(yuǎn)處的坐席之上緩緩踱來，向他施施然一拱手。他便也笑道：“今年江南暑氣尤甚，不過小暑將至，蟬鳴便已如此聒噪了——荀將軍既已來此，不妨稍坐。”
荀嶠自是含笑應(yīng)聲，依言在一旁撩袍入座。四下裏依舊是蟬鳴不絕，而在二人說話之間，已有機(jī)靈的侍從為他們端來了兩盞清熱解暑的茶湯。
慕容臨側(cè)目看向那侍從，淡淡笑道：“你們當(dāng)差時也該仔細(xì)些，今日夏蟬鳴噪，為何不取粘桿來？”
荀嶠笑道：“今夏燥熱，想必過了立秋便也清凈了。”
“秋蟬自不會如此聒噪，只是……”慕容臨面上笑意不減，話鋒卻已是陡然一轉(zhuǎn)，“只是唯恐天下人以為蟬聲近暮，便不再費(fèi)心費(fèi)力去使粘桿了。卻不知這荊揚(yáng)之地在入秋過后尚有燥熱之時，屆時秋蟬聲擾人仍在其次，掌家之人識用不善，縱容下人偷奸耍滑，方才是家宅大禍所在。”
他這一番話并未刻意壓低聲調(diào)，因而臨近之處的諸位權(quán)貴皆聽得真切。座中有數(shù)人暗暗地交換了一番眼色，自是不會不解其中深意——這不過是借秋蟬為喻，暗諷他們先前對新安郡新政的彈劾罷了。
“先賢曾言‘用得其才則理，非其才則亂’，此間既蘊(yùn)理亂之道，的確不可不審慎而為。”荀嶠不置可否地微笑著，卻又意蘊(yùn)不明地調(diào)侃道，“不過如此觀之，臨賀郡侯府上的粘桿倒屬實是長遠(yuǎn)，或許其他同僚也正是對此有所顧慮。”
他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但其間深意不言自明——如今自徐州至新安的官署中皆有慕容氏的門生故吏，而荊湘二州的刺史亦是與慕容臨頗有幾分交情。如此觀之，最有可能招致“家宅大禍”的，便恰恰是他自己的“識用不善”。
“哪裏哪裏？”慕容臨聽得此言，卻也未見不滿之意，反倒是頗為誠懇地笑著，掃視了一眼座上江南世家的權(quán)貴官員，道，“我不過是見陛下近來朝夕圣躬，而諸位家主同僚亦是左右公門、庶務(wù)繁多，料想各位或許會疏忽了些許瑣事，便也冒昧多嘴一句。其實這江左之地歷來為各族英才之淵藪，又豈是一人所能置喙的？”
不遠(yuǎn)處的坐席之中，張鳴暗暗瞥了一眼四下權(quán)貴的神色，含笑應(yīng)對道：“臨賀郡侯此言差矣，如今您是大寧朝堂首屈一指的肱骨，這朝廷百司、京畿郡縣的政務(wù)巨細(xì)各殊，卻大多皆要經(jīng)由您過目。倘若您不多過問此中諸事，又如何能盡知百官政事，繼而為陛下分憂？”
這話在恭維之外卻又好似另有一番意蘊(yùn)，桓修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此處幾位三吳世家的官員，又思及桓氏與慕容氏門生故吏的關(guān)聯(lián)，便唯有只做不知地接過了他的話語，笑道：“張侍郎所言不無道理，這大寧疆土之內(nèi)，地方諸事尤其多弊。便如舍弟先前供職的荊州之地，宗族之間的恩仇利益盤根交錯，他縱然有心整飭，終歸也因無暇四顧，只得以觀其大略，而不能洞明全局——好在如今京中仍有諸多能臣調(diào)度四方，以平不法之事。”
荀嶠見桓修難得出言參與此等言辭機(jī)鋒的往來，自是免不了微微一笑：“桓尚書此言過謙，我聽聞桓刺史任襄陽郡守時屢有建樹，其子也在平蜀之戰(zhàn)與橫江浦之戰(zhàn)中大展身手。”
此言一出，卻立時便有人附和道：“正是，我聽聞桓家公子得以在平蜀之戰(zhàn)中初露頭角，還是承蒙君侯的提攜。”
桓修猝不及防地被那人一噎，一時反倒是不便再多言，略略蹙眉看向了一旁的顧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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