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人影憧憧,眾人各自紛紛離去，殿側(cè)偏僻暗處，一棵大樹郁郁蔥蔥,如同一把大傘籠罩下來，樹下兩道身影,幾乎要溶于這夜色之中。

“種瑞……”

王道濟(jì)略蒼老的聲音低低傳出,口中念出這個名字,帶著揣摩之意,“這人風(fēng)頭近日愈盛，陛下對她的寵信,超乎預(yù)料，如今朝中新臣，無人能及。你如何看？”

“王相所言極是,的確如此。”另一道年輕嗓音低聲回道。

“此人可能為我們所用？”王道濟(jì)問道。

年輕聲音頓了頓,回答道：“她似乎沒有加官進(jìn)爵的野心,亦不貪圖錢財,迷戀美色,恐不易收用。”

“倒頗為奇特。如今這樣的年輕人很少了。”王道濟(jì)捋捋花白的胡須，點(diǎn)點(diǎn)頭,仿佛欣賞,接著道,“然而但凡是人,總會有缺點(diǎn),有些不為外人能道之處。”

年輕聲音沒有說話,黑暗中保持了沉默。

“再觀察一段時日。”王道濟(jì)說,“這件事我會著人處理,你做好自己的事,將至最后關(guān)頭，萬事謹(jǐn)慎，不得有誤。”

“嗯。”年輕聲音低聲嗯了聲。

“辛苦了，最后還得靠你吶。”王道濟(jì)的聲音毫無感情，平鋪直敘，拍拍那人的肩頭，從樹下走出，繼而緩步離開。

過得片刻，樹下走出另一道身影，昏暗的光線籠在他年輕的身軀上，面容一片模糊，他稍站了會兒，而后抬腳從容離開。

龍格次離開那日是個大晴天，陽光普照，萬里無云，天空蔚藍(lán)而純凈。

這讓種蘇想起與龍格次初識那日，也是這樣的晴天，那時鶯飛草長，正是百花盛放之時，說起來，自上京后，長安的天氣便多是晴天，令人心情遼闊舒暢。

種蘇與李和，裘進(jìn)之，許子歸幾人，紛紛前來送行。

城門開，三千龍武軍列陣城門外，威風(fēng)凜凜，龍格次牽著高頭大馬，所帶隨從們遠(yuǎn)遠(yuǎn)站著，等候龍格次與他長安的朋友們話別。

“此番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龍格次拱手，面露不舍，然而比之這份不舍，面上更多了份躊躇滿志。

昨日他又專門進(jìn)了趟宮，特意再次朝李妄辭行，又密談了許久，想必做出了更詳細(xì)周全的契約協(xié)議與部署，這令他更多一份勢在必得之意。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亦時有重逢之時。”李和著皇子朝服，既來替君送行龍武軍兵士，亦來送別好友，說，“下回再見，恐要稱一聲焉赭王了。”

“借你吉言。”龍格次朗然而笑。

龍格次拱拱手，依次跟眾人告別，種蘇以為龍格次與許子歸定有一些話說，畢竟他與許子歸認(rèn)識最早，平日在一起的時間亦最多，然而兩人只是拱手躬身，互相道了聲珍重。或許男子間本就如此，許多話不用特別言語，亦或許他們早已私下說過，此時無須再多言。

反倒是面對種蘇，龍格次格外多停留了會兒。

“若我生在大康，能與景明早些相識，想必會是一輩子的朋友。”龍格次說。

這是非常高的贊譽(yù)了，種蘇心中著實(shí)感動，短短時日，能夠認(rèn)識結(jié)交這些朋友，也是十分高興的。

“一日為友，只要心靈相通，哪怕相隔萬里，仍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種蘇笑著道。

種蘇跟龍格次還是挺投緣的，龍格次直爽率性，身為皇子，卻毫無架子，平易近人，不論身份，只論個性，也是位很好的朋友。

“景明說的是。”龍格次看著種蘇，張了張唇，似想說什么，卻又欲言而止。

種蘇眨眨眼，怎么了？

龍格次欲言又止，猶豫再三，終于最后說道：“景明吶，我是希望你好的。回去后我會向我們真神為你祈愿，愿你一生安好，幸福。”

種蘇莫名，這話似乎沒什么不對，不對的是龍格次這神態(tài)，難免叫人莫名其妙，仿佛這話還另有深意似的。

種蘇正要問，龍格次卻已轉(zhuǎn)身，翻身上馬。

“諸位，珍重！來日再會！”

龍格次騎在高頭大馬上，一甩鞭，馬兒嘶鳴，馬蹄揚(yáng)起，帶著他奔騰而去，他身后眾人紛紛揮鞭，緊隨他馳出城外，揚(yáng)起一陣輕煙。

種蘇等人站在原地，目送龍格次一行漸行漸遠(yuǎn)，漸漸變成無數(shù)個小黑點(diǎn)。

種蘇遠(yuǎn)遠(yuǎn)看著，龍格次這一去，說是日后還有重逢之時，然而究竟在何時，卻未可知，畢竟世事無常，哪怕他最后真做了焉赭王，也不見得能夠親自來京，等他來時，種蘇亦不一定還在長安。

這世上任何一種離別，總會令人幾多惆悵。

種蘇忽然想到了自己，與龍格次不過短短時日便覺得不舍，待得兩年后，倘若她能夠全身而退，又能舍得這里的這些人嗎？

尤其是李妄。

李妄是種蘇最提防最警戒最害怕的，然而與此同時，卻也是在他身上傾注最多注意與心力的，到了那時，真的能夠完全毫無牽掛，輕輕松松的一走了之嗎？

……當(dāng)然，為了保命，應(yīng)該還是能夠狠下心來的。

送走龍格次，種蘇一行人打馬回宮。

待回到宮中，已近午時，李和看了看時間，索性帶著種蘇直奔長鸞殿。

“正好得面見皇兄，景明你與我一起，中午便在長鸞殿中用飯吧。”

沒承想，李琬也在。

“我來給皇兄送點(diǎn)東西。”李琬說，“這便走了。”

李和看看李琬，忽然道：“要么一起用飯吧，我與你，與皇兄，三人好久不曾一起吃過飯了。”

李琬遲疑，看種蘇一眼，又看看李妄：“可以嗎？”

李妄上午政事已忙完，正拿著卷書翻閱，聞言輕飄飄掃了他們一眼，沒有拒絕。

于是便這么定下來了，這一日，種蘇，李妄，李和與李琬，四人一起，共進(jìn)午膳。

這可是相當(dāng)稀罕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