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的一段路走的還算順利，雖然背著人提著包沿著崎嶇的山路邊想邊走很是狼狽吃力，好在沒生其他意外。快要趕到的時候，谷中傳來一山之隔的鎮子的嘈雜聲。

女孩子堅持要下來自己走，而我也已精疲力盡，便放下她，背上包和她并肩走完剩下的山路。

西渡山鎮在歷經磨難后一覽無余的展現在眼前。

夜色降臨，山谷小鎮燈火通明。

大大小小的磚砌樓房斷斷續續的分布在山腳和谷中兩側，龜裂的水泥路貫穿其中。路面上的積雪已被清掃，堆陳于路邊的空地上，零星的路燈散布在道路兩邊，土黃色的燈光點綴在路面上。三兩個孩童繞著雪堆追逐嬉戲，歡笑聲尖叫聲不絕于耳。掌燈的房屋門口，幾戶人家聚在一起閑聊著，斑駁的路面上不時有行人裹著厚實的衣服匆匆過往。

再一次回到文明世界的葉子看上去并沒有想象的高興，拖著傷病的身體趕了一段山路也愈加憔悴，我想著先帶她去醫院找醫生看一下，女孩子卻搖搖頭，只說累的很，想要休息。我沒有堅持，帶著她來到大路。

前面不遠處一戶人家正在吃晚飯，掌燈的門口一個年輕人端著碗和鄰居聊得正歡。我帶著葉子趕過去，打聽旅館的位置。年輕人好奇地看看我們，倒是沒有閑問什么，只說我們來的不巧，早上鎮西飯店失火，把臨近的賓館也給燒壞了，而這個賓館恰好是鎮上的唯一一家。

不會是我在山頂上剛好看到的滾滾濃煙吧，我詫異的想，果真如此，為了讓我們看到鎮子，代價也太大了些。

門口抱著孩子的一位中年婦女打量著我和葉子問我們從哪來的，我看向她，編謊說是村里的，來鎮上辦事，天色晚了，想在鎮上休息一晚。我猜想好事婦女會接著問是哪家的，而我也已想好了對策，張家李家隨口扯一個，反正她也不見得都認識。

果然，我的話剛說完，婦女又想問什么，可是她才張口，就被鄰居家的一位老人打斷了。老人說了一通方言，又指著鎮子深處比劃了一番。年輕人替我們解釋說通向鎮政府的岔路上有一家旅社，只是不清楚如今還在不在經營，建議我們去看看。我打聽了一下路徑便道了謝，帶著葉子離開了。

天色已晚，我急于找到落腳之地，不便再多耽擱，葉子的狀況也不容我閑聊不止。

老人所說的旅社在鎮子腹地的一個三岔路口里側，緊鄰中心的一家超市，窄小的門面屋里燈光暗淡，被超市擠在角落，很不顯眼。我和葉子才趕過來時并沒有發現，打聽了附近的居民才注意到。

我帶著女孩子徑直走過去，抬頭看見超市的寬大門頭邊上擠著一塊老化的噴繪布，借著燈光辨認出“旅館”兩個暗紅色字，這才得以證實，而燈光暗淡的屋子也并非門面，而是一個甬道，后山墻的左邊是一個矮門洞，透過門洞只看見黑乎乎的院落，夜晚冰冷的穿堂風不時從后面吹來，吹的人直打哆嗦。山墻右邊是一個轉角樓梯，樓道里傳來嬰兒的啼哭夾雜著大人低沉的說話聲。我想旅館應該在樓上，便帶著葉子順著樓梯上了樓。

一張厚重老氣的前臺桌正對著二樓的樓梯口轉角，非常顯眼，只是表面的金色線條掉漆的厲害。前臺里一位中年婦女踱著步哄著懷里的嬰兒，同時和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一臉不滿的抱怨著什么。當我和葉子走上來時，他們并沒有注意。

我走近前去，詢問是否有房間，兩個人停止爭吵，轉過身好奇的看著我們，嬰兒也停頓了一下，接著又哼哼唧唧的哭起來。

我重復說我們想要住宿，詢問這兒是不是旅社。男老板首先反應過來，一疊聲說是，又熱情地向我們一一介紹，自作主張的推薦好的房間，好像有生意來打斷不愉快的爭吵很高興似的。

我問他有沒有單人間，男老板頓了一下，看了看我和葉子，機靈的說有，又要拿鑰匙帶我看房，我忙擺手避免了麻煩，告訴他只要兩間靠角落的普通單間，又問多少錢。男老板說了房號和價格，拿起破舊的本子要來登記。

我伸手摸口袋，才想起自從離開水園便已是身無分文，只好尷尬的看看葉子。

女孩子正倚著前臺愣神，見我看她才直起身子，默默走到身后，在背包里掏騰了一會兒，遞來一個食品包裝的硬紙盒。

這是她用來裝錢的盒子，我之前收拾背包的時候曾見過，只是沒有在意。我打開盒蓋，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百元紙幣和一些零錢，目測超過三萬塊錢，我和店家都愣了一下。雖說數額并不是很多，可是在這種陳舊的環境下幾個人圍著一盒錢頗有些舞臺的戲劇性，顯然這些錢是葉子口中的“尹叔叔”給她的，只是不曾想會有這么多。

結算找零的時候，前臺左側的弧形走廊里過來一個發型怪異的年輕人，踩著拖鞋踢踢踏踏的徑直來到前臺，目光散漫的掃了我們一眼，什么話也沒說，從婦女懷中接過嬰兒又折回去，過了轉角不見了身影，隨后傳來“砰”的一聲關門聲。

我們定的房間在前臺右邊的直走廊里側，一個大房間隔出的兩個狹長的小單間。油漆墻面上粘著油乎乎的臟東西，里面的陳設非常簡單，一張單人床和漿白的床單被褥、一個矮小的床頭柜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每個屋里各有兩扇正對后院的推拉窗，緊閉的窗戶下方有一個銹色的暖氣片，伸手一摸，冰涼的如同戶外的雪。

也許是長時間沒有住人的緣故，打開門的瞬間屋里散發出一股明顯的陳霉味。不過相比于露宿山野，這里的條件已經是相當不錯了，何況房價也足夠便宜。

我沒再多想，一路奔波至此，早已是身心疲憊。我原本打算找到住處后帶著葉子去一趟醫院檢查一下，順便吃個熱乎的晚飯，可是一腳踏入屋里卻怎么也不愿多走一步路，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立刻躺在床上埋頭大睡一覺。顯然，女孩子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我放下背包，幫著虛弱的女孩子睡下便匆匆回屋關上門，脫了鞋子和外衣后直挺挺躺下，疲憊的身體接觸到柔軟的床鋪瞬間放松下來。我關了燈閉上眼睛，累的什么也不去想，任憑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在腦海中肆意游蕩。不一會兒困意襲來，眼前浮動的畫面變得模糊不清，很快便沉沉的睡著了。

也許是這一天過于勞累，酸軟無力的肌肉在睡夢中搐動不止，記憶的畫面在夢中變得猙獰恐怖，嘯聲不斷，一陣混亂掙扎后猛然驚醒，身體已是汗津津了。

這一覺睡了多久我并不清楚，只覺得雜亂的夢毫無頭緒又很漫長，屋里依然黑乎乎的，睜開眼睛什么也看不見，可能已經是下半夜了，我想，不去多管，閉上眼睛接著睡去。濃濃的睡意裹挾著尚未走遠的恐怖畫面再次襲來，很快將我又拉回噩夢中。我潛意識掙脫，強迫自己醒來，模糊睡著后又陷入噩夢中，反復幾次也不奏效。噩夢的影子歷歷在目，搭肩困意虎視眈眈。我迫于無奈，翻過身來，掀開窗簾的一角，望著朦朧的窗外找尋現實的真實感，籍此打發噩夢后的余悸。

窗外，零星的街燈映照出積雪的屋頂昏暗的線條，天空一片漆黑，仿佛再也不會明亮起來似的。屋外隱約傳來人類活動的背景雜音，我迷迷糊糊的聽著，很快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