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跟著導航一路行駛，直到中午才抵達南羅鎮。

導航關閉后，小慧憑借來過一次的記憶繼續向前開，出了鎮子岔路，不多會兒到達一處建筑群前，擠擠挨挨的兩排民宅建筑沿著道路兩邊一直延伸到里面。路口處是連成片的沙石空地，邊上的兩棵凋零的老樹下堆陳著一些活動房板瓦和鋁料，旁邊拴著一條土狗，見有車經過起身吠叫起來。

小慧告訴我這里就是胥橋村，而這片空地則是當初停放運輸車輛的停車場，早先供貨點忙碌的時候整個村里勞力差不多都被天一集團雇傭過。

這個說法倒是不假，因為很快我就從韓隊長口中得到了證實，后來我在陪葉子逛街的時候從鎮上人閑聊中也不時能聽到與此相關的話題，顯然這處曾經繁忙熱鬧的供貨點的確給當地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轎車未做停留，過了路口后繼續向里行駛。駛出這片建筑群后又行駛了好一會兒，才到達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嚴集。

聯想到小慧所形容的昔日繁華，眼前的景象就顯得有些蕭疏了。連綿的山巒圍出一片不大的弧形谷地，幾十棟黑磚瓦房擁擠在山腳一片平地上，外面零星還建了些房屋，盆地里靜悄悄的，時值深冬，一片荒蕪，看不見任何活動的身影。當我們駛過路口拱橋，靠近這片建筑群時才依稀聽見敲敲打打的聲響。

小慧將車停在瓦房外山墻邊的空地上，領著我下車，向著最近的房屋走去。連接前后屋的院墻中間是一道雙扇大鐵門，院門虛掩，門口趴著一只土狗，看見我們走近起身吠叫起來。小慧喝了一聲，膽小的土狗嚇得退到一邊。

敲打聲停止了，或是里面的人聽見了動靜，我們才走到院落門口，就有一個小男孩跑出來看視，險些與走在前面的小慧撞在一起。小慧扶住小男孩，笑著說：“小凱，著急去哪呀？還記得姐姐嗎？”

小男孩看看她，又看看邊上的我，說：“慧慧姐。”

“答對了，”小慧笑著說，“韓爺爺在嗎？”

小男孩跑進院里，叫道：“爺爺，慧慧姐來了！”

院子邊的瓦房里走出來一位婦女，跟著又出來一位矍鑠的老頭，手里還拿著一把工具鉗，想必他就是韓隊長了。我們走了過去，小慧替我們介紹，老頭正是韓隊長，而婦女則是附近的農人，來找韓隊長修理農具的。當說到我就是護送葉子回來的那個人，婦女俗套的稱贊了一句，韓隊長則看著我，連說了兩聲“好”，又客氣的讓我們進屋。小慧婉謝了，解釋說要讓我先安頓下來，一路開車過來，中飯都還沒吃。韓隊長聽說，指使小男孩去找他母親做飯，自己進屋去拿鑰匙。婦女見這邊有事，告辭先離開了。

韓隊長拿了鑰匙，領著我們來到相距不遠的一棟民宅前，打開門鎖進去。

這是一棟帶前后院的房子，面積不大，倒還整潔。磚鋪前院里有一棵粗壯的梧桐樹，枝杈上結著一個鳥窩，院墻下還有個棄用已久的石攆。一排三件瓦房皆是黑磚青瓦，桃木色門窗與韓隊長家的式樣相同，顯然是之前統一建造的，瓦房山墻與院墻間隔一條甬道通向后院。韓隊長打開正門鎖走進去，告訴我他已經讓人把屋里打掃干凈，收拾一下就能住，小慧代我說了句謝謝，又讓我放下行李，隨她先去吃飯。韓隊長扣上門，將鑰匙給我，領著我們去了食堂。

食堂已經打烊，因為我們過來，所有飯菜都是臨時做的，難免等了會兒。

小慧走進廚房幫忙，外間只剩下我和韓隊長，以及角落條桌旁低頭吃飯的一位陌生老頭，韓隊長告訴我他是這里燒鍋爐的老張，又指了指額頭，意思是智力有些問題。說話間，老張端著鐵飯缸起身往門口走去，經過我們桌旁時，韓隊長叫住他，為我們做了介紹，我起身禮貌問候了一句，老張則沖著我憨厚笑笑，勾著腰走了出去。

飯菜做好從廚房端了出來，一共三個熱菜和一盆清湯，看起來挺不錯。送菜過來的是小慧和一位體態豐盈的婦女，后者戴著格子圍裙和袖套，一副女廚模樣，正是小男孩的母親吳大姐。

彼此打招呼后，我和小慧坐下吃飯，韓隊長和吳大姐則坐在邊上跟我們聊天，話題自然是葉子的事情，因為我在場，難免被問起我和葉子荒野流浪的經過。自從送葉子回來，這個問題已經多次被問到，而我也對應簡單或詳實回答過多次，此時不得已又說了一遍。說者已經有些麻木了，可是聽客興趣卻很濃郁，或許是如此不同尋常的經歷對于循規蹈矩生活的人來說很新鮮。

當被問及徒步遠足的原因時，我再次選擇了含糊應答。小慧在一旁附和著玩笑說這是我的秘密，誰都不告訴的。我有些尷尬，又不好解釋，便岔開話題詢問這里的事情，韓隊長將嚴集供應點的來歷和演變過程說故事一般跟我們講述一遍，順帶介紹了嚴集的現狀、人員組成和職司等等，比起路上小慧說的要詳細很多。

末尾說到了錦城的變故，從韓隊長口中得知，葉子早在十多天以前就被送到了這里，相距我送她回來間隔不到兩天時間（想是早已計劃好了的），如今被安置在韓隊長家斜對面的空閑宅院里，女伴也住在里面。安排的女伴不是外人，而是林女士的親戚家女兒，更進一步說是她的表妹，老家縣城里的一位中學老師，因為請假在家備考編制，就被林女士拉過來幫忙了。

說到這里，我突然想到，我們來嚴集已經有些時候，卻始終未見葉子和女伴現身，我感到很奇怪，于是問了出來，韓隊長告訴我她們不在這里。

“去天港了，”他說，“前天就走了，總部來人把兩個女娃接走的。”

難怪了，我想，悶在嚴集這么多天，倘若葉子現在這里，以她活潑的性子，見我們過來，理論早該歡快跑出來迎接了。

吃完中飯，吳大姐收了碗筷進去洗刷，我們道擾后跟著韓隊長離開食堂，回到我的臨時住所。

或許是長時間沒有住人的緣故，屋子里散發著一股積塵的霉味，方才匆忙進出尚沒有在意，稍微呆久了便察覺出來，好在不十分明顯。桌椅床柜等家具都已擦拭干凈，擺放到位，只是這種帶著時代標記的木制品一眼望去有種博物館陳列品的錯覺（只差外圍防護欄了），讓我感到有些別扭，里間靠窗的書桌架上還堆放著十多本書。

韓隊長告訴我這里原住戶是供貨點的老會計夫婦，后來搬走了，期間院子做過臨時宿舍，集團斷斷續續有辦事的人在此歇腳幾天，近兩年就再沒人住過了，暖氣也停了很久，聽說我要過來，昨天就把暖氣重新供上了。我表示感謝，拎著背包來到里屋，在小慧的幫忙下將臥室收拾出來，韓隊長又從庫房拿來一組新的洗漱用品給我，外帶一雙酒店客房用的拖鞋，一番收拾添補，這棟塵封多年的農宅重新換發了生機，而我也就此住下來了。

安頓好這些后，小慧告辭離開，我和韓隊長跟出去送行。

臨行時，小慧簡單囑咐幾句，又遞給我一張寫有號碼的紙條，告訴我林主管和客房的電話都寫在上面，有事情就去韓隊長家打電話給她們，隨后跟我們一一告別，開車走了。

我站在原地，眼見著車子駛遠，消失在坡道下，這才回身。受到韓隊長的邀請，我跟去他家，看他修理農具，陪他聊天，又和小男孩做游戲，直到傍晚一起去食堂吃罷晚飯才告辭回了農宅，進屋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