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走了，回到了天港的新家，小慧和林女士女伴也走了。

隨后幾天，陸陸續續有幾戶老職工收拾行李離開，嚴集仿佛一下子空寂了下來。小年后第三天，吳大姐的丈夫開著貨車來到嚴集，于是，最后一戶回家過年的老住戶也離開了。留下來的，只剩下我和韓隊長、老趙夫婦、做炒料的老陳夫婦，以及燒鍋爐的老張七人。老趙兒子小年后送兩個孩子回前妻那邊，一直沒有回來，至于除夕是否回來夫婦倆也不清楚。如果回不來，嚴集的這個新年便只我們七人度過了。

因為吳大姐的離開，食堂無人做飯，韓隊長從村里雇傭了一位婦女臨時頂替，每天一早過來，晚上七點鐘左右下班回家，除此之外，隊里與外界再無任何交集。平日里來食堂的也只有我和韓隊長，以及老張三人，因此食堂里一日三餐都是定點定量的，老趙夫婦和老陳夫婦向來是在自家做飯，自從小年夜后他們就再沒來過食堂。

這天下午，韓隊長交給我一個硬紙袋的包裹，說是老趙兒子小年前落下的，讓我給老倆口送過去。我別無他事，便接過包裹，記下門牌號快步出了門。老趙師傅不在家，聽說有事去了酒窖，我過來時宅院里只有老婦人一人，正閑坐在堂屋門口，矮凳子旁還睡著一只肥碩的家貓，我敲門進去放下包裹。礙于老婦人的熱情，我在宅子里閑坐會兒陪她聊了些天，一杯茶后便借口告辭離開，抽身回去。

外面靜悄悄的，路上別無他人，馬路兩邊的農宅均鎖著門，放眼望去，仿佛荒廢無人的古村落。我孤身一人走在幽寂的巷子里，回想起幾天前的熱鬧，難免心生感慨，雖然眼見的情形是短暫的，正如老婦人所說的那樣，年后這里將開啟新的繁華，可是眼下卻是死一般的沉寂。路上不時能看到小煙花燃放后的碎紙屑和竹簽棒，那是小年夜狂歡后的遺留物，因為幾天的雨水浸泡多化為紅色的紙漿，浸染在水泥路面上，斑斑點點粘黏了沿途一路。

我兜著手若有所思的走著，不防有個東西從眼角一閃而過，等我抬起頭來，身影已不見，只聽見拐彎處傳出的一聲貓叫。想是老趙家的那只肥貓，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我不多在意，抬腳繼續趕路。經過拐彎的時候，不經意瞥見一個亮光的東西，在一戶宅院的門階上。我懷著拾荒者的心理走近去看，發現那只是一片反光的煙花油紙碎屑。我悵然若失，記起了她，以及不久前荒野岸邊的經歷。仿佛一扇厚重的門將我關在外面，連同著荒野奔波的徒勞，屋里是曾經擁有，如今已然訣別的象牙塔的回憶。

我悔過般站在門口，許久不見有人開門，里面寂靜無聲，就像這座空無一人的農宅。我駐足良久，恍惚間醒悟，四下看了看，沉默著往回走。

我茫然沿著主路走著。

再次回過神來，已經有意無意間走到了葉子和女伴的農宅門口，如今已人去樓空。小年第二天的中午，我就在這里隨著眾人給她們送行。

那一天亂哄哄的，始終沒能說上什么話，臨走的時候，女孩子突然記起似的撇開眾人，拉著我跑進里屋，將那個赭色的實木盒子重又拿出來，鄭重其事的交給我，讓我替她保管，等她回來。如今，這個盒子就躺在我桌角的一本書上，而它的主人已經回到了天港，正在那座奢華的，被稱作家的別墅里，小心翼翼地應對著繼母和哥哥姐姐們?；貧w家族自然不是那么一帆風順的，想必她會在備受委屈的時候懷念嚴集無憂無慮的生活，我想。

也許她很快就會回來，我們會在嚴集重聚，短暫停留后隨著林女士一起去往上佛山，在那里開啟新的生活。我會在錦城得到一份工作，借此安頓下來，而葉子將會徹底摘下酒女和舞女的打工者標簽，以集團小公主的身份示人。女伴會照顧她，陪伴她學習，有時間我們會相聚一起，在酒吧廳里喝酒聊天，亦或是去森林公園閑逛。對我來說，那將會是一段與眾不同的工作經歷，也必將是令人難忘的。至于其他，一時間便難以定論了。

我回到住處，閑著無事，想要看些書打發時間。近來這些日子，腦子里總是渾渾噩噩的，幾乎忘了看書這檔事（畢竟只是興趣，在環境和人為惰性下容易被忽視）。

我拿起詩集，坐在桌旁打開上一次閱讀的地方，才看了幾段，莫名涌起一股煩躁的情緒，字里行間也透著晦澀陌生之感，像是許久不讀書，生疏了似的。我抑制著這股抵觸的情緒，逼迫自己繼續往下看，可是這種“牛不喝水強按頭”的手段顯然不適合看書，一篇文章讀下來如同嚼蠟，不知所云。我放下詩集，換過壓在盒子下的那本《信天翁》，耐著性子看了不到半章，依然毫無感覺。

我煩躁的丟下書起身，順著里外三間屋子轉悠，來回晃悠了會兒，實在無聊，索性倒在床上蒙頭大睡，醒來時便到了晚飯的時間。昏睡了幾個鐘頭，情緒稍有好轉，精神確是懶懶的，晚飯也不想吃。

我原想吃些零食湊合一頓，顧慮韓隊長見怪，不得已去食堂吃下自己那份晚飯，應付閑聊些話便匆匆回來，食堂里沉悶冷清的氛圍雪上加霜般加重了低落的情緒。

實話說，自從小年后，眾人陸續離開嚴集，我的思緒就陷入一種低沉而不安的矛盾中，就像是水火不容的兩種生存方式相互拉鋸，相互斗爭，在環境的反差和胡思亂想的刺激下日漸累積，瀕臨爆發。可是，在這寂靜的屋子里，卻沒有什么可供宣泄的東西。

我簡單梳洗一下就上了床，想要通過睡眠來撫平這一刻的波動情緒。然而我毫無睡意，下午的睡眠導致作息有些紊亂，此刻占據腦海中的只有煩躁和不安，累積已久的矛盾對我敷衍般的應對措施亦是不屑一顧。我沒有遷就自己矯作的脾性，關了燈努力睡去。

嚴集的冬夜如此寂靜，除了床頭柜上的小鬧鐘“咔噠咔噠”的規律走秒聲，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響。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前窗透著朦朧的微光。我躺在燥熱的床上，望著洞黑的夜空輾轉難眠，腦子里渾渾噩噩，沒有頭緒，也不知如何思考。我就這樣睜著眼睛發呆，麻木地與黑夜對視，任那沒有價值的時間點滴流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思緒有了些疲倦，困意才慢慢顯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