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第四十六章

盛京, 今日有雨。

祁若澤從官署中走出，著一襲月白色廣袖大衫，撐著把油紙傘, 走入連綿細雨之中。

他剛走出沒幾步，身后便有人急急忙忙追了出來, 一邊追趕一邊喊。

“祁御正, 祁御正！您的東西落下了！”

他應聲止步, 只見一個穿著青衣的年輕人沖他跑來, 將手中的東西遞了過來：“這根木簪，應該是您的吧？”

這人年紀尚輕，眉眼間還帶著青澀, 雨絲隨風飄落, 滴在他的頭上, 身上。

他偷偷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雨，手中的木簪忽然被拿了起來。

片刻后, 又被放了回去。

同時，一塊干凈的白棉帕與簪子一起被放在了他的手心。

前方, 祁若澤的聲音響起，淡淡的, “辛苦你跑一趟, 并非是我之物, 擦擦雨水吧。”

白棉布的帕子還帶著絲絲溫度, 年輕人還楞了一下, 他很快回過神來，大著膽子抬起頭, 想看一眼這位官署之中人人不屑，卻又人人羨慕的御正大人, 對方卻在收好簪子之時便轉身離開，他只看到了對方清瘦的背影，煙青色的油紙傘，月白色的大衫，在朦朧的雨幕之中，顯得格外孤寂。

他搖搖頭，把腦海中這莫名其妙的念頭給甩了出去。

人家現在可是正受陛下重視的御前紅人呢，正如日中天，怎么可能孤寂？

說來也怪，自個兒手裏這根簪子，看著就做工粗糙，唯一的優點就是樣式還算雅致，像祁御正這樣的人，說句仙姿佚貌都不過分，穿的戴的都不是尋常之物，這根簪子也配不上人家啊，王兄怎么會說這是祁御正掉的呢？

難不成是忙昏了頭，記錯了？

年輕人想不明白，也懶得去想了，眼看著雨越下越大，一股腦沖回了官署。

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他細心地把那塊白棉帕收到袖子裏，走到王秀那邊，把木簪擱到他桌上，“我去問過祁御正了，他說不是他的簪子。”

王秀正在翻閱典籍的動作微頓，抬了抬眉頭，“他說不是他的？”

“對?！?

年輕人又看了眼這根做工粗糙的簪子，忍不住吐槽道：“這樣的木簪，小攤上賣一文錢都不見得有人買，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家會用的東西吧？”

“這樣嗎……”王秀將木簪收起來，微笑著致歉：“那應當是我記錯了，辛苦致遠白跑一趟了，要不這樣，等到下值了，我做東請你去喝酒?！?

年輕人擺擺手，不甚在意地道：“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兒?！?

說完就回自個兒位置上去了。

只留王秀坐在原地，手中摩挲著那根簪子，神情若有所思。

距離官署不遠的長平街，街口正停著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做工普通，馬也是尋常的駑馬，車身上亦沒有任何標識，車夫身穿蓑衣，頭戴斗笠，也是一副尋常相貌，丟進人堆裏都找不到。

祁若澤撐傘走來，一言不發地上了車，馬車緩緩駛動。

他剛坐進車內，便控制不住地咳起來，車內之人面露擔憂，趕忙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從裏面倒出兩粒黑色的藥丸，又倒了杯水遞過去，“郎君，快吃藥?！?

咳嗽聲持續了許久才止住。

祁若澤面色蒼白，低頭看去，雪白的帕子上落了些許血跡，好似雪地中的點點紅梅那般醒目。

他看到了，身邊之人自然也看到了，不由發出一聲驚呼，“郎君！您咳血了！”

“無事。”

祁若澤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聲張，接過藥丸，用溫水吞服。

然后將染了血的帕子丟進一旁的火盆之中，眼看著它燃盡。

他的性子一向是說一不二，既已說了無事，侍女心中就算有再多擔憂，也只能咽回去。

車內一時之間安靜下來。

也不知過去多久，馬車從城門口駛出，路況逐漸變得顛簸起來，祁若澤抬手掀開簾子，任由綿密的雨絲隨風飄進來，半晌，他的手忽然開始不自覺地輕顫起來，聲音輕得像是要隨風而逝，“拂枝，我見到了我送給阿寧的那支木簪……”

“咣當”一聲，拂枝手中的茶壺猝然摔落在地。

她一瞬間呆住，又很快回過神來，眼中驟然恢覆了神采，“是您親手給五娘刻的那支柳枝木簪嗎？”

祁若澤輕輕頷首，“是?！?

拂枝驚喜萬分，忍不住一股腦兒追問起來：“您是在哪裏見到的？那您見到五娘了嗎？還有十七郎呢？他們可還……”

“未曾?！逼钊魸沙雎暣驍嗨曇羝届o得如同一潭死水，“沒見到五娘，也沒見到十七郎，就連那根簪子，也不過是有心之人拿來試探我的東西。”

從喜悅到失落，拂枝的心情在這一瞬間經歷了大起大落，聽到最后一句，直接墜入谷底，渾身都在發冷，“有心之人……是當年那些人嗎？”

祁若澤搖搖頭，“不知，我不知對方是敵是友，亦或是想從這件事中牟利的局外人?！?

拂枝很快反應過來，追問起來：“他能拿到這根簪子，那五娘和十七郎是不是在他們手裏？”

“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