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堂堂七尺男兒，怎么膽魄卻還不及邢幫主一介女流？二哥不妨想想，自古以來，若只知固守者，有幾個真能盡守得住祖宗基業(yè)？豈不聞‘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如此步步退守，換來的清凈安寧，又能得幾日？”
汪二哥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放炮竹般劈頭蓋臉訓(xùn)了一通，其他的來不及細(xì)想，卻只聽清了那一句“二哥二哥堂堂七尺男兒，怎么膽魄卻還不及邢幫主一介女流”，當(dāng)即面色漲的通紅。
欲要開口反駁，心中卻又不由想道：他說的卻也不錯，若論聰明才智，論統(tǒng)管漕幫之能，我皆遠(yuǎn)遠(yuǎn)不及鶯鶯，幫眾從前多服鶯鶯，如今雖也肯服我，可我是爹的兒子，鶯鶯當(dāng)年接管漕幫時卻不過年紀(jì)輕輕一個守了寡的女流之輩，其中難處，我與她豈能比得？
只是才智不如也便罷了，謝賢弟卻說我連膽魄亦不如鶯鶯，著實氣人。
可想及此處，又不由暗道，今日若謝賢弟找的不是自己，而是鶯鶯，想必以她的性子，即便知道投靠了七皇子要冒風(fēng)險，可往后能在江南再不受朝廷掣肘，她倒還真未必不會答應(yīng)——
這么一想，謝賢弟說自己膽魄不如她，倒也沒甚么不對……
汪二哥一把年歲，不曾嫁娶，他哪裏知道，自己這卻是陷進(jìn)天下間所有單相思的癡男怨女大都難逃的自怨自艾裏去了，這下子他對邢夫人那點愛而不得的憋悶中，又陡然生出些自慚形穢的意思來，頓時只覺更沒臉面面對心上人了。
青巖雖是有意使的這激將法，但此刻見了汪二哥這么一副臉色，卻也實在沒想到這激將法的效果竟然這么好，一時促狹心起，憋笑之余，卻還強(qiáng)自正色道：“罷了，小弟也不為難二哥，此事既然二哥拿不定主意，我改日約了邢幫主出來再行商議就是了。”
汪二哥一聽這話，酒意惱意一齊上頭，哪還能忍？
當(dāng)即梗著脖子道：“罷了罷了，這事我應(yīng)下了！不過是做幾樁生意而已，又何必特意去問夫人？賢弟想替你家公子做什么生意，說來便是！”
青巖笑道：“二哥好爽快！”
當(dāng)即斟酒站起身來敬了汪二哥，才又坐下，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汪二哥沈吟片刻，道：“這有何難？賢弟放心便是，包在我身上，只是賢弟替七公子對漕幫承諾的，也希望不是空話。”
青巖笑著拱手道：“那是自然，二哥放心就是。”
這樁“生意”雖說是半哄半騙著成的，但總算也真談成了，汪二哥大約后頭也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中了對方的激將法，雖沒有和青巖生氣，倒也報覆般的狠狠灌了青巖幾杯，等到日頭西斜，兩人用完酒菜，告辭之際，青巖才道：“其實二哥方才大可不必?fù)?dān)心，這樁‘生意’，公子不欲張揚，亦不會叫你我之外第三個人知曉，二哥只當(dāng)是在替你汪家自己張羅產(chǎn)業(yè)就是，公子若有吩咐，我自會使人告知二哥，二哥若有事要和公子稟告，便遣人把書信放到匯南錢莊丙字柜最上層，我得了消息，便會給二哥回信。”
汪二哥一怔，回過神來方才笑罵道：“好哇，既如此，你這促狹鬼方才卻要拿我消遣！”
青巖也哈哈一笑，自罰了一杯，汪二哥這才作罷。
兩人告別后，青巖便回了聞楚歇腳的驛站。
今日天氣晴好，因此到了傍晚時，雖即將要入夜，天色卻不昏暗壓人，殘陽的夕光浸透萬裏層云，直映得晚霞如血。
青巖平日甚少飲酒，也知道自己酒量實在不怎么樣，因此從前在這方面，一向甚為克制，但今日與汪二哥這種性情中人相談，若還拘束不飲，卻是不美，二來那酒樓賣的也不知是什么酒，入口甘冽，回味清甜，喝著倒有些像是姑娘家們喝著玩的果釀清酒之類，哪知后勁卻大，遠(yuǎn)勝常酒。
回來路上，他便覺得有幾分頭重腳輕，待到了驛站，打開房門，看人時卻已有重影了——
只見窗外傍晚霞光落進(jìn)房中，窗下書案前卻站著個長身玉立、玄衣金冠的男子，正執(zhí)筆在案上寫著什么，聽見有人來了，才抬起頭來——
青巖就這樣怔楞的望進(jìn)了一雙灰眸裏。
他腦海裏一片空白，心道：王爺？
然而眼前的人卻突兀又變得模糊重影起來，青巖欲看清而不得，只好猛地晃了晃頭，卻只見那書案前站著的分明是眉宇微蹙的聞楚，哪裏是什么王爺？
一時心中又是失望，又是酸澀，甚至還有幾分怨懟——
怨這眼前的人為甚么不能再騙他一騙，不能讓他真的醉一回？
想及此處，卻覺眼眶發(fā)澀，鼻頭微酸，竟就要落下淚來。
聞楚見他面色緋紅，還未走上前來，便立時聞到一股酒味，頓時眉頭輕蹙，道：“……你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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