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允子和小連子竭盡全力才在冬寒到來前找到了為數不多的二十幾只蝴蝶,那全是些色澤艷麗悅目的蝴蝶,粉紅、淺紫、寶藍、明翠和檸黃。我自然是滿意的,道:“天冷了。內務府這兩日就要送來冬日里要用的炭。你去告訴姜忠敏,一應的綢緞衣料咱們都不要,全換了炭火和炭盆來,再讓他多送水仙和梅花。”
幸好當日我在內務府提拔了姜忠敏,即便今日門庭冷落,皇恩稀薄,卻不至于如剛入宮時一應的份例都有人敢克扣,以至到了冬日若非眉莊接濟,用的全都是有刺鼻濃煙的黑炭。也總算他還曉得要知恩圖報,我宮里要些什么,但凡他能做主的,都會送來。
我吩咐了小允子去,又對槿汐道:“瑩心殿現如今空著,把捕來的蝴蝶全放到暖閣的大琉璃罩子里去養著,暖閣里要多用炭火,務必使溫暖如春。每日三次你親自送鮮花入暖閣供蝴蝶采食花粉。”我囑咐完,又加了一句:“你定要親歷親為,別人我都不放心。”
槿汐見我面色鄭重,又受我如此重托,雖不明白我的用意,卻也是加倍細心照料那些蝴蝶。
眉莊有一日來,見我饒有興致的命人為自己裁制新裝,不由面露些微喜色。因我自再度病倒,便再無了調脂弄粉的閑情,終日素面朝天,種種華麗貴重的顏色衣裳和珠釵明環,一并收入了衣柜,既無“悅己者”可使我為之容,也算是為我胎死腹中的孩子服喪,盡一盡我為娘的心意。眉莊半含了笑意試探著道:“可是想通了么?”
我拿著天水碧的云雁細錦在身上比一比,微微一笑,道:“多謝姐姐教導,今日之我已非昨日。”眉莊眸光明亮,只吟吟瞧著我,道:“既有此心,事不宜遲啊。”
我卷起袖子,親自取了剪刀裁制新衣的腰身,低著頭道:“姐姐別急,來日方長。”
我并沒有閑著。
對鏡自照。長久的抑郁和病痛使我瘦得與從前判若兩人,睡前換寢衣時,抬眼瞥見鏡子里自己的鎖骨,突兀的三排橫亙在胸前。自己幾乎也驚駭。心里還不信。舉起右手臂,臂上的鑲碎祖母綠銀釧幾乎能套至手肘,這副銀釧做的時候便是小巧而合身,不過數月前,只能塞進一條手絹,現在看著倒是空蕩蕩的樣子了。很久沒有注視自己,沒想到瘦成這樣,仿佛一朵秋風里在枝頭寒顫的花,形銷骨立。雖然瘦下來,也是憔悴,皮膚倒顯出隱隱的青玉色,半透明的輕青的玉,只是沒有了玉的潤潔光澤,倒像是蒙了一層塵灰似的。下巴越發的尖了,顯得過去一雙神采嫵然的清水妙目似燃盡了火的余灰,失了靈動之氣。這樣的我,即使愿意出現在玄凌面前,不過是得他幾分同情,見他多了,反叫他厭惡,又有多少勝算呢。
當日懷孕時溫實初給我的幾張美容方子重又找了出來,去太醫院擇選出端午時節折下的健壯、旺盛的全棵益母草,須得干凈草上不能有塵土的。經過曝曬之后,溫實初親自動手研成細末過篩,加入適量的水和面粉,調和成團曬干。選用一個密封好的三層樣式的黃泥爐子,最底下的一層鋪炭,中間的一層放曬干的藥丸,上面的一層再蓋一層炭,點上火,旺火煅燒。大火煅燒大約小半個時辰后,改用文火慢慢煨制,大約一日一夜之后,取出藥丸待完全涼透,而只有藥丸顏色潔白細膩的才是上佳之作。再以玉錘在瓷缽將藥丸研成細末,過篩之后,再研再篩,越細越好,最后用上好的瓷瓶裝好備用。
煅制藥丸的過程十分復雜,略有差池藥就會失去效力。這種藥性優良的益母草,一定要在端午節收采,一定要全株的益母草,不能一點稍帶泥土,否則就完全無效;煅燒的時候,切忌火力過猛,若是過猛藥丸就會變黃變黑,幾乎無效;研錘也很講究,以玉錘最佳,鹿角錘次之——玉、鹿角都有滋潤肌膚、祛鎪除瘢之功效,研磨時自然入藥,正好起輔助作用。而這種藥丸磨成的細粉,每六十錢加入滑石六錢、胭脂六錢后調勻,每天早晚適量擦洗臉面和雙手可治皯黯,退皴皺,令人皮膚光澤如玉。溫實初事后見我容色煥發,頗為自得道:“這張方子相傳為唐朝則天女皇所創,號神仙玉女粉,女皇以此物雖八十而面若十八。”
這話聽來是有些夸張的,而是否為則天女皇所用也是傳說,只是我的面容的確因此而嬌嫩白皙。
有次眉莊正好進來探我,見溫實初盡心盡力為我煅制藥物,于是坐在一旁默默觀看,我對她道:“這個神仙玉女粉效用很好,我正想命人送去給姐姐呢。”
眉莊神情淡淡的,似乎是夜間沒睡好的樣子,道:“不用了。此物對你日后之事大有助益,我有天成之貌,不用再妝飾了。”她忽然粲然一笑:“何況我修飾成美麗面容,又要給誰去看呢?”
眉莊的話有些像和誰賭氣,她的性子漸漸有些古怪了,有些時候我并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她也不和我說,偶然一次去她宮里,竟瞧她一人臥在床上,睡夢之中愁眉未展,臉頰上猶帶晶瑩淚珠。
那一句話,不知怎的,我便記在了心上。她的笑粲然的美,語氣卻是蕭索失意,似是自問,又似問我:“何況我修飾成美麗面容,又要給誰去看呢?”
槿汐取了珍珠粉灌入玉簪花中蒸熟,又和了露水為我敷面,我忽然想起眉莊那句話,心里不耐煩起來。在我心底,已是了然玄凌并非我的“良人”,而“女為悅己者容”,他這樣冷心絕情,何曾又是我的“悅己者”?這樣費心使自己的容顏美好,又有何意義。
況且,明明知道他對我不過是愛重容色,我卻只能以容色吸引他,何其悲涼!
這樣躁亂著,宮外忽然聞得整齊而急促的腳步聲,我看一眼小允子,他出去了一會兒,進來回稟道:“嗨!奴才還當是什么要緊事——原來是安小媛前些日子說想起幼時跟隨姨娘養植蠶桑的事,皇上便命人去南地取了新鮮桑葉來給小媛小主,聽說快馬加鞭送來,桑葉都還沒有枯萎哪。”
流朱嘴快,插口道:“皇上如今可真寵愛安小媛啊。”
浣碧皺了皺眉頭,覷著我的神色輕聲道:“這個情形,倒讓奴婢想起唐明皇給楊貴妃送荔枝的故事來了。”
我寥落一笑,在意的并非是玄凌對陵容有多么寵愛,只是輾轉憶起《詩經》中的一篇“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1
我微微嘆息,前人之言,原來也是有感而發的,是多么慘痛的經歷,才讓這個女子發出“無與士耽”的呼喚。平民的男子的愛情尚且不能依靠,何況是君王呢。我惘然一笑,從前種種,不過是我天真的一點癡心而已。罷了!罷了!皆去了罷!
于是,依舊振作了精神,讓小廚房燉了赤棗烏雞來滋養補氣。
虧得年輕,又是一意圖強,身體很快復原過來。待得容貌如前,已經是立冬時分了。
聽說前幾日,慕容妃再度上表請罪,言辭懇切,玄凌看后頗為動容,只是暫時未置可否。我暗暗心焦,前朝汝南王權勢似有再盛之勢,若長此下去,慕容世蘭有重回君側那一日也未可知,那可就棘手了。
我抬頭看看鉛云密布欲壓城的陰沉天色,深深吸一口氣,安撫自己略慌亂的的心。萬事俱備,只欠一場大雪了。
眼角斜斜掃過,側頭見銅鏡昏黃而冰冷的光澤中,我的如水眼波已經帶上了一抹從未有過的凌厲機鋒。
這一天很快來了。十二月十二,大雪初停。整整三日三月的大雪,整個后宮都成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凈。玄凌與眾妃在上林苑飲酒賞雪,我早早告了身體不適沒有前去。
新制的衣裳是天水碧的云雁細錦,極清冷的淺綠色,似露水染就。刻意選這樣的顏色,最簡單的款式,只是做得合身,略顯身量纖瘦。繡黃蕊白花的梅花和水仙,和真花一般大小顏色,再拿真花蒸了暖氣熏一夜,披在身上,花香侵骨,仿若自己也成了那千百朵花中的一朵。
化的是他所中意的遠山黛,先薄施胭脂,再抹一層雪白英粉修面,作“飛霞妝”,淡淡姿容,惹人愛憐,恰到好處的點綴我的輕愁,宜喜宜嗔。
這樣去了,懷一點決絕的心意,有悲亦有愁。然而行至半路,覺得那悲與愁都是不必要的了,既然決意要去,又何必帶了情緒拘束自己。
去的是曾經的舊地,便于行事,更重要的,是當年的初次相對之地,更易勾起彼此情腸心動。
行入倚梅園中,園內靜靜,腳落時積雪略發出“吱嘎”的輕微細想,仿佛是先驚了自己的心緒。
太安靜,空氣的清冷逼得我頭腦中的記憶清醒而深刻,舊景依稀,紅梅欺香吐蕊,開得如云蒸霞蔚,深深吸一口氣,似乎連空氣中的清甜冷冽也是過去的氣味,不曾有絲毫改變。腳下略虛浮,很快找到當年祈福時掛了小像那棵梅樹,自己也悵惘地笑了。仿佛還是初入宮那一年的除夕,也是這樣寒冷的雪天,暗夜的倚梅園中,我隔著重重梅影,第一次和他說話。命運的糾纏,是這樣無法逃離。即便是有了李代桃僵的余更衣,該遇上的,終究還是遇上了。
當日許下的三個心愿依舊在心中,這么些年,祈求的不夠只有這些:一愿父母安康,兄妹平安;二只愿能在宮中平安一世;三愿便是想要“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我曾經那樣期盼“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可是“聞君有兩意”,卻做不到“故來相決絕”…其實細細思量來,我對玄凌也未真正要求過“一心”,他是帝王,我何嘗不明白他的處境,只是心底總是有些期盼,后宮佳麗云云,我只是他心中稍稍特別一些的便好。這樣的執念,而今終究是真真切切地成了鏡花水月,癡心妄想。而平安,更是如后宮中的情愛一樣短暫而虛幻。我沒有別的路走,也沒有別的法子,惟有心機,惟有斗爭,這樣無休無止,才能換來片刻的平安。我所能還能有力可及的,只有父母兄妹的平安康泰。即便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他們。何況我的孩子,仇人尚在,他不能這樣白白死去。
心智清明如水,長吸一口氣,只等玄凌的到來。
天氣很冷,略顯單薄的衣衫不足以讓我取暖,手足皆的冰冷的,凜冽的空氣吸入鼻中要過片刻才覺得暖。
我不怕冷,冷宮的悲慘已經見過,唾面之辱也已承受。沒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遠遠身后傳來積雪松動的聲音,我曉得他來了,不只他,怕是今日雪宴之上的嬪妃宮人們都已經到了。李長做得很好,終于引了玄凌來,不枉我從前私下厚待他。梅林后的小連子早已聽見動靜打開養著蝴蝶的琉璃大瓶,不過片刻,便見有蝴蝶抖縮著飛來。我適時打開籠在披風中的小小平金手爐,熱氣微揚,身上熏過的花香越加濃和暖。蝴蝶尋著熱源,遙遙便向我飛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雙手合十,聲音放得平緩且清柔,一字一字道:“信女后宮甄氏,無才無德不足以保養皇嗣侍奉君王,心懷感愧無顏面圣,在此誠心祝禱吾皇得上天庇佑,平安喜樂,福壽綿長。若得所愿,信女愿一生茹素吃齋,清心拜佛,再不承恩寵。”
我不曉得這個冰雪寒天里身上環繞艷麗翩翩蝴蝶是怎樣奪目攝魄的情景。但我知道這樣奇異的情景之下,我的話會更易字字刻入他心上。何況白雪紅梅的分明間,我獨一身青衣瀟瀟。
這樣的祝禱我并不誠心,只是拼盡了我對他殘余的情意來一字一字說出,多少也有幾分真意。
片刻的靜默,真是靜,仿佛倚梅園中靜無一人一般,天地間惟有那紅梅朵朵,自開自落。
心跳得厲害,明明知道他在身后,龍涎香久違的香氣幽幽傳來,只消一轉身,便是他。
有悠長的嘆息,一縷稔熟的嗓音,道:“嬛嬛——是你么?”
這樣熟悉而親昵的稱呼,叫人一不留意,以為自己還身在往日,椒房盛寵,歡顏密愛。喉嚨口便有些哽咽,鼻翼微動似被什么堵住了,一絲哭音連自己也難壓抑,只是背對著他,極輕聲道:“臣妾失德,不宜面君。”
嬪妃們的唏噓和訝異再難掩抑,他搶到我身邊,自背后環住我:“嬛嬛,你做什么不看朕一眼,你不愿再見朕了么?”
我輕輕掙扎一下,眼中已含了淚:“皇上別過來——臣妾的鞋襪濕了…”答他的話,正是當年在倚梅園應他的話,如今說來,已無了當時那份含羞避人的少女心態——我不過,是在一心算計他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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