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憐惜地瞧著她，“你很聰明，像你的姐姐。”

“那么姐姐呢？”她的目光中透出一縷狡黠。

玄凌遠(yuǎn)遠(yuǎn)望著我，語氣溫柔，“你姐姐是如今朕身邊最重要的女子。”

我對他報(bào)以同樣溫柔的一笑，心底洇生出一點(diǎn)稀薄的暖意。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為他悲喜絕望，也為他生兒育女，日子長了，總有點(diǎn)情意。玉嬈眉心一動(dòng)，似是對玄凌的回答不以為然，只道：“你說的華妃可是被抄家滅族的慕容家那位么？”她問，“你既賜死了她怎么還想著她？很喜歡她么？”

是很久遠(yuǎn)的往事了吧。每每提起華妃，記憶中最深刻的仍是那滿壁如桃花般凄艷的血紅和她臨死前那種絕望哀艷的神情。玄凌的神色有瞬間的茫然，“當(dāng)年，她也是個(gè)很可愛的女子，即便以后因?yàn)榧易搴鸵靶牟辉倏蓯哿耍墒浅ο鄬昧耍偸怯袔追终嫘牡摹！彼D(zhuǎn)過神來，忽而粲然一笑，“你問了那么多女人，可也想做朕的女人么？”

我心中狠狠一揪，玄凌終于問出口了。我待要說話，玄凌向我一擺手，溫和道：“朕想聽她自己說。”

我無奈噤聲。玉嬈并未像我想像中一般惱怒，她輕輕一笑，露出一點(diǎn)瑩白如玉的貝齒，“民女很羨慕皇上的妻子。”

“哦？”玄凌頗有興味，“為什么？”

“皇上的妻子雖然早逝，可是皇上心里只認(rèn)她一人為妻子，時(shí)常想著她，”她停一停，認(rèn)真地瞧著玄凌，“皇上喜歡民女，是不是？”

他點(diǎn)頭，眼里有淺淺的笑意，“是。”

玉嬈點(diǎn)點(diǎn)頭，“民女自小便有一個(gè)愿望，希望成為心愛的男子的妻子。不是妾，不是最重要的女子，而是唯一的最愛的妻子。只可惜，皇上已經(jīng)有自己的妻子，不能滿足民女的愿望了。民女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做到，而不是永遠(yuǎn)羨慕皇上的妻子。”

他的目光漸漸涼下去，唇角卻依舊含笑，“朕說過，你很聰明，很像你的姐姐。”

她搖頭，“這不是聰明，而是事實(shí)。皇上若喜歡民女要把民女留在宮中，那么可以給民女什么？貴嬪？昭儀？還是貴妃？擬或廢了皇后讓民女入主鳳儀宮？”她笑，“皇后也不過只是皇后，并非皇上的妻子。恕民女多嘴，皇上與您的妻子都很喜歡彼此吧？”

玄凌默然頷首，眼中多了幾分旖旎溫柔，“兩情相悅。”

玉嬈起身，鄭重下拜，“請皇上賜民女這樣的福氣。”她的眼中有晶瑩的淚光，“民女雖然身份低微，但與九郎兩情相悅。民女不敢請求皇上讓民女做九郎的正妻，即便賜民女做他的侍妾也無妨，只求皇上能讓民女與九郎在一起。”

玄凌的面龐上漸漸浮起一層譏誚之色，“你不是只愿做他的妻子么？”

玉嬈仰起頭，光潔的臉龐因?yàn)樘故幒蛺蹛偟臍g欣生出一層奇異的明亮光輝，“皇后是皇上名分上的妻子，皇上卻不把她視若妻子；民女雖然來日并不能成為九郎名分上的妻子，可是他心中只有我，我心里也只有他，民女知道九郎不會(huì)再娶別的女子，民女是他心中唯一心愛之人，不就是他的妻子么？

“九郎”，他唇齒間輕輕玩味著這個(gè)親昵的稱呼，起身至我跟前，撫上我的臉頰，“你也常喚我‘四郎’。”

我平靜抬頭注視著他，眸色如波，“那是對心愛之人才有的稱呼。”

他不置可否，只向玉嬈道：“你起來吧。”

玉嬈紋絲不動(dòng)，“民女知道皇上喜歡民女。既然喜歡，就要成全對方的心意。除了皇后，皇上身邊還有很多女子，死去的，活著的，都占據(jù)著您的時(shí)間與記憶，民女入宮不久，便已看見姐姐受了這么多風(fēng)波周折。姐姐雖然是皇上認(rèn)為最重要的女子，卻也過得如此辛苦小心，民女不愿將來也過這樣的日子。”她再拜，“皇上的喜歡難能可貴，民女不敢辜負(fù)。但世間的喜歡并非只有男女之情，請皇上像喜愛小妹一般喜歡民女吧。”她取出玄凌贈(zèng)她的玉佩，“這是皇上交由民女保管之物，民女完璧歸趙，也請皇上了民女與九郎的夙愿。”

玄凌沒有取過，只道：“是朕賜你。”

他離開的步伐有些沉重的疲倦，“嗒嗒”地留下一地的忐忑，我扶起玉嬈，輕輕道：“只能做到如此了，我們已經(jīng)盡力。”

玉嬈的容色有單薄的憔悴，卻透出一層緋紅的堅(jiān)毅，“我知道，如果皇上因此遷怒汾，寧為玉碎，我必不獨(dú)活。”

三日后，甄玉嬈賜婚為平陽王玄汾正妃的旨意便傳遍六宮。平陽王玄汾再賜食邑十萬戶，生母順陳太妃進(jìn)為順陳賢太妃。為振女家門楣，封甄玉嬈為正一品嘉國夫人。向來晉封嬪妃家眷為外命婦是正二品妃位才有的殊榮，妃位家眷為正三品郡夫人，四妃家眷為正二品府夫人，皇后家眷才為正一品國夫人。昔日我為貴嬪又得身孕，才破例賜娘親為正三品平昌郡夫人，后來家破人亡，娘親的封誥也被褫奪，即便回京后再得晉封，娘親也不過是正二品樂平府夫人，旨意又道“淑妃嫁妹，可按郡主出嫁之儀備辦嫁妝，以豐妝奩”，可見玄凌對玉嬈厚愛。

我手中握著圣旨，含淚欣慰道：“能得如此，已是意外之喜。”

玉隱小心翼翼地?fù)崦ブ迹瑖@道：“有情人終成眷屬，皇上也算做了件積福的事，”

我點(diǎn)頭，“除了皇上，誰還能說動(dòng)太后。”

人云玄凌在那天夜里向太后請安時(shí)提起指婚之事，太后頗為吃驚，問起緣由，玄凌只道：“姻緣天定，何必叫小兒女傷心，抱憾終生。”

太后沉吟良久，又問：“甄氏復(fù)興，她義妹已是六王最鐘愛的側(cè)妃，妹妹又成親王正妃，皇帝可曾想過她姊妹地位過盛？”

玄凌道：“側(cè)妃而已，算甚尊位？九弟是父皇幼子，生母寒微，素不問政事。淑妃娘家雖然復(fù)興卻甘于恬淡，不握兵權(quán)。她小妹嫁與九弟很是相宜，也是為順陳太妃增光。”

太后仍是猶疑不決，“皇帝若自己有意，無謂傷了兄弟之情。”

玄凌只黯然道：“姐妹相繼入宮是好，但兒臣已有過宛宛與皇后，無福亦無意再如此了。”

如此，太后再無異議。

旨意一出，宮中人人道“淑妃嫁小妹，天子娶弟婦”，乃是少有的佳話，甄氏一門再結(jié)皇親而更加煊赫鼎盛。宮中人人往來道賀，直把未央宮的門檻也踏破了。玉嬈害羞早多了起來閉門不出，只留我迎來送往，不勝疲乏。

終于，一月后，在春光如畫中，玉嬈出閣為平陽王正妃。

宮中煊赫三日，我與玄凌親臨平陽王府主婚，大醉而歸。

車馬的轆轆聲在寧靜的永巷中馳騁，我微有醉意，靠在玄凌身上，平息心口的酒意。輾轉(zhuǎn)憶起方才席間，我與玄凌，玉隱與玄清，玉嬈與玄汾，似乎三對佳偶天成，玉嬈與玄汾情深意重，而其余的，終究只是“似乎”而已。

車馬顛簸的瞬間，我忍不住暈眩。玄凌輕輕嘆息，撫著我的背道：“嬛嬛，你過得很辛苦么？”

“還好”，我抵在他胸前，靜靜道，“若真有辛苦，也有臣妾甘愿承受的緣由。”

他的下頜抵在我額上，冰涼圓潤的南珠硌在肌膚之間，只聽他問：“是為了朕么？”

我不語，安靜閉上眼眸。是與不是，誰又能真正猜盡對方的心呢？

然而，我還是頷首回應(yīng)，收獲他情深之語，“有你，朕愿成全玉嬈。”

注釋：

1《淇奧》：贊美德才并備，寬和幽默的君子，充分展示了男子真正的美在于氣質(zhì)品格，才華修養(yǎng)，表達(dá)永遠(yuǎn)難以忘懷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