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依（一）

夏日總是燦爛而耀眼的，白曙云這些日子攢了不少書，趁天色好，把書本典籍?dāng)[了一臺階都是，油墨味道便揉和著陽光味道一同散發(fā)。

他識了很多字，幾天學(xué)的東西幾乎是過往幾年的總和。靜靜坐在他的小宿舍門口，陽光在他眼睫上歡快地跳躍著，暖風(fēng)吹得他微微有些倦意了。

恍惚中，白曙云好像看見一個火紅長發(fā)的少年，額間墜著一盞琉璃小燈，正躲在日光中哩。

他還沒有正式使用過啟幕刀，對這樣一個幻影也不敢貿(mào)然出手，待他眨眨眼，他就連個虛影也看不見了。

璃燈還有點忐忑，他知道白曙云差點就要認(rèn)出他了，但是以他這副模樣，心裏十分沒底。人間，天都，他所見到的都是男子牽著女子的手，小姑娘和小少年依偎在一起，要么就只有兄弟才天天形影不離的，而他怎么能這樣和恩人膩歪在一起呢？很糾結(jié)，而問一下師父，聞瀲卻告訴他，你變成女孩子不就好了。

他雖然不情不愿，但還是照做了。似乎變成女孩子的時候，聞瀲也不會那么執(zhí)著地逼他去修煉，而愿意多跟他講些閑話了。

璃燈就這樣坐在白曙云旁邊，他想著最近殺掉的幾個述異者，法力提升了不少，隱身技能也修煉得上了一個階層，很快，聞瀲都要找不到他了。

“白曙云，白曙云？”璃燈湊近了，跟旁邊半瞇著眼睛的白曙云開玩笑。

可是白曙云什么都沒聽到，只覺得耳邊有一抹暖風(fēng)，想要往他衣襟裏鉆。他木楞楞地轉(zhuǎn)過頭，抬眼，有一寸日光似乎在咫尺前轉(zhuǎn)了個方向，伸過手，一只黃蝴蝶驀然落在他指尖。驚詫之后，面上便帶了笑。

璃燈好不容易見他笑了，舒了口氣，這才放松般地往后仰躺下去，這樣一來，就能睡個美滿的午覺了。

白曙云又在原地發(fā)了會兒呆，他就起身去了江雪堂。

宋知正在打掃講堂，看見白曙云，笑著讓他先坐。

碧綠的棗樹在學(xué)堂一角肆意生長著，學(xué)堂清幽安靜，墨香彌漫。

“司空師兄的事……”

宋知放下雞毛撣子，向他溫和笑笑，無喜亦無悲道：“小云放心，妖怪都會現(xiàn)形的。你需要學(xué)的東西還有很多，司空師兄遭遇不幸，也是讓你明白，述異者不是一個美其名曰的稱號，而是背負(fù)的使命。帶你來的兩位楊師兄，還記得吧，他們主動說要照看你。你大可以跟著他們學(xué)習(xí)。”

“好……我知道了，”白曙云似乎有些失落地點點頭，覆而抬起眸子，“先生，今天我可以一直待在這裏嗎？哦對了，還有，書上這個詞我不太懂……”

日光落拓，灑在少年眼角眉梢，又驀然落到了嘉元三十九年冬鋪滿屋檐的細(xì)雪上。

“阿追……別哭了，哥錯了……雪人給你重堆一個，好不好嘛。”楊遣腳下是被踩得亂糟糟的碎雪，他過了冬天就十歲了，這個年紀(jì)正是調(diào)皮搗蛋，以至于不小心把楊追堆了一上午的雪人給打散了。

“不要你堆，你堆得太丑了……”

慈善坊是幾年前皇帝在民間開設(shè)的孤兒收容所，后來擴(kuò)展到鰥寡孤獨皆可留，不過如今也寥落了，破敗的幾間院子，檐上還掛著耀眼的冰棱。裏面幾乎沒什么有勞動力的人，流浪漢倒是不少。

“那你不會堆結(jié)實一點嘛，夜行司的老師讓我練習(xí)射擊，誰知道一個小冰棱就把它給打壞了嘛，也不能怪我……”

楊追被楊遣氣得說不出話來，原地跺了跺腳，抓起一把雪團(tuán)成球往他臉上扔。

“哎——夠不著我……嘿嘿！”楊遣隨便一躲，繼而在他七歲的弟弟頭上揉了一把。

一只野貓悄悄地跳上斷墻，背著夕陽，又跳進(jìn)隔壁人家廚房的窗子。

“我討厭太陽落山?！睏钋埠鋈徊桓吲d了。

“嗯……哥哥怎么啦？”

“因為這個時候肚子就會餓啊?！?

楊遣揉揉空空的肚子，咂咂嘴，心裏想道，落日如果可以咬上一口，會是什么味道的呢。假如可以，那么每天都是新的太陽，豈不是永遠(yuǎn)不會受餓了。

“咱門口的棗樹早就禿了，也沒甜棗吃了?！?

“我有一個辦法，”楊追沈靜地看著楊遣，“剛才那只黑貓又去偷吃，你可以去向鄰居王姨姨告狀?！?

“可是小貓也餓呀。”楊遣于心不忍。

“正是如此，等你過去時候，它肯定已經(jīng)偷吃到一點東西了。你看王姨姨家炊煙都那么高了。”

“不愧是我弟弟楊追！哥這就去。”

當(dāng)夜清冷的月光與冷風(fēng)透進(jìn)木板遮遮擋擋的窗戶，兩兄弟圍著一碗熱乎餃子，連冬夜都生動起來。

“阿追你冷不冷？”楊遣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饞的。

“不冷?！?

楊追十分鎮(zhèn)定且從容。

“啊……可是我好冷。”楊遣忽然不好意思起來，搓了搓手呵氣，“把你借我抱抱唄?！?

結(jié)果就是，楊追完全不客氣地來他懷裏一鉆，楊遣直接打了個噴嚏。

時光漫長，長到等他們長大是如此難捱；時光又太短，以至于卸下偽裝只在一片雪花的融化裏。

寒夜裏西風(fēng)催急，大雪便悄然成了紛紛揚揚的勢。

原本破爛的窗戶即使被用木板修修補補，還是漏進(jìn)來冬風(fēng)。

“我好冷……我好餓……哪裏有吃的……哪裏有吃的……”冬風(fēng)怨靈拖著鬼魅幽影灌進(jìn)慈善坊，攜裹著幾片碎雪。

“誒嘿嘿……有兩個小孩子……今晚可以吃飽了呢……”

怨靈驀然張開血盆大口，朝兩兄弟伸出枯瘦的白爪子。

一支凍霜的箭鏃穿透那只妖掌，妖怪的手臂便碎開。

“你敢動我哥哥？”楊追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站在妖怪前面，稚氣未脫的小臉上卻是幾分狠厲。

“原來……是述異者……”怨靈渾濁的眼睛忽然變得清明。

“但是……你才這么點大……難道我會怕你不成！”怨靈卷著寒風(fēng)襲來，殘破的小屋子被冷氣充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