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聞漣沒有再敲木魚，他在那間屋子只是枯坐，不消多久，約莫是人間日落了一個(gè)時(shí)辰，他就去睡了。

他本身就難以安眠，后半夜他枕頭又被誰占了一半，深深陷下去好多，他偏過臉，能依稀感覺到光，大抵就是璃燈額前的小燈在閃爍著。他想象著璃燈大概正巴望著他。一猜就是犯了事的模樣。

聞漣沒將璃燈趕下去，只是輕撫他發(fā)頂，這才將紅羅斗帳放下，溫聲說：“睡吧。我在，誰也不會(huì)欺你?！?

當(dāng)時(shí)璃燈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一邊撥弄著聞漣落雪般的白發(fā)，說：“師父，如果有一天，你欺我怎么辦？”

聞漣難得對他笑了，像雪化了一般：“不必你提刀，我自滅亡。更何況那時(shí)候，你也必定已經(jīng)無人可阻了。”

璃燈半真不信，開始上口咬聞漣的白發(fā)，含糊不清地問他：“那師父……我變強(qiáng)了之后，能讓你的頭發(fā)變成黑色的么？”

聞漣啞然失笑：“哪裏聽的這個(gè)？”

璃燈一板一眼答道：“人間都是將死之人才滿頭白發(fā)，我覺得黑發(fā)更配你。”

聞漣便不再答話，他攤開手指，想要攏回自己的白發(fā)，讓小鬼安生睡覺，結(jié)果璃燈張嘴就咬住了他無名指。

“松口?！甭劃i難得有些無奈，可在無奈之余又有些驕縱璃燈的意思，璃燈便是把握住這一點(diǎn)，竟然摟著聞漣的頸子，然后輕輕咬住了他耳垂。

聞漣：“……你又跟哪個(gè)學(xué)的亂咬？”

璃燈很快松了口，似乎在最后還輕輕舔了一下，他說：“師父，你從前是不是帶過耳墜子？”

那天晚上，夜都黑霧依然濃重如墨，深紅掩紅蓮待放，蝴蝶繞一圈又開始下個(gè)輪回，而聞漣一整夜都沒能睡著。

…………

淅瀝瀝的雨洗不去夜色，聞漣撐了把油紙傘，在某個(gè)夜裏離開了深紅掩。

從夜都迷亂的燈火裏走出，落腳便是人間的皇宮殿階。

年輕的帝王靜候承歡殿，似是等故人歸來。

聞漣推開殿門，明黃衣袍的男人起身去迎。

“阿漣。”

英武的男人伸出雄健有力的手掌，不由分說便牽住聞漣的手，溫和笑問：“六百年不來，你還記得殿裏是怎么走的么？”

聞漣搖搖頭，說：“聞晞，你這間殿一點(diǎn)都沒變?！?

那九五至尊拉他歇于前席，兩人挨得極近，只有一盞紅燭燃在殿內(nèi)，隱約還有龍涎香，或者混雜著其他什么香，溢在人間悶熱的夏夜裏。

聞晞借著燭火，一點(diǎn)點(diǎn)流連過聞漣的眉間與發(fā)梢，他說：“這世上，晃眼就只有我能認(rèn)出你是你了?！?

“聽聞天都之盡頭有夜都，花燈長明，乍看如龍如海？”

“你卻問我一個(gè)瞎子，我如何知。”

“那朕再問，近日裏作惡多端的那位燈，可是當(dāng)初的紅娘子？”

“非。”

聞晞略挑了一下眉，他道：“百年前我也曾與你這般夜半晤談，你還記得我問了你什么？”

聞漣將思索的時(shí)間都省去，他依然神色淡然：“鬼神之問?！?

“朕是天子。容不得在朕一手輝煌起來的天都暗處有夜都，更容不得那裏的夜景能繁華于天都，你可為朕想個(gè)辦法？”

“殺之?！?

聞漣輕啟朱唇，漠然的音色與他一身紅裝混雜交錯(cuò)，悉數(shù)化為那年輕帝王的貪欲。

“你可舍得？你癡戀百年的人就在那裏?！甭劃i依然端坐于席，帝王的威壓卻一點(diǎn)點(diǎn)朝他侵襲。

那雙雄健有力的手握上他腰腹，猛然將其錮于身下，打橫送入繁密帳中。

雪白的長發(fā)凌亂鋪于枕席，殷紅的唇依然輕抿，年輕帝王炙熱的呼吸掃過他面容，又落在耳側(cè)。

“阿漣，我同是仰慕癡戀你六百年，我賜你天才之美名，讓后世皆尊你始祖，給你無上榮光，賜你生殺奪予之權(quán)力……你為何不愿應(yīng)我？”

“往日不諫?！?

聞漣音調(diào)依然毫無起伏，他輕啟口，卻被那皇帝握住下頜，強(qiáng)勢的吻侵入唇齒，帶著躁怒與發(fā)洩之意。

聞晞在喉嚨裏擠出后句：“來者可追……”

聞漣修長而冷白的手指扼得那人手掌生疼，他擰著那帝王的脖頸將人從他身上拉下去，聲音是無比的冷厲：“你活夠了。”

“那你呢！你追了六百年仍然不能夠，你與我有何區(qū)別？”

聞晞的聲音中狂躁有之，怒火有之，他喉嚨裏一聲冷笑，回蕩在清冷的殿內(nèi)。

聞漣仿佛未聞，站起身子，理了理他紅裝與華發(fā)，帶著滿身寒意拉開殿門，接了外邊落雨，沖洗過他骨感的手指，漸沒入漆黑的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