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身獨行七萬裏

那天之后, 生活似乎又回歸到之前的寧靜日常。

蘇良棹需要為即將到來的比斗決選賽做最后的準備，日夜都在不敢松懈地練功，倒也沒有多的心思去琢磨前人留下的謎團。雖然偶爾也會被將涉云催促去尋找曾經的將涉云的煉器手稿, 但事情總要一步一來。

明婧也沒有再出現情緒失控的狀況。她會在練劍的間隙如常地與蘇良棹開玩笑, 盡責關註他和將涉云的修煉進度, 嚴肅而耐心地鼓勵云臺宮的女弟子們。除了有時候，蘇良棹也會看到她望著遠方天空，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

事實上，明婧自己回想起那晚在青云館的失控, 也會覺得后怕不已。

過去的輪回中，她瘋癲過嗎……那之前對抹去記憶原因的假設是不是又該推倒重來？

不對, 縱使瘋狂, 她的執念也一定還在。明婧無比堅定地知道，她想回家。即使變成瘋子, 也會死死抓住能回到曾經那個和平都市的一切可能。

“明婧, 你會感到孤獨嗎？”她將右手放在心臟跳動的位置，求問虛空的、不存在的、過去的自己。

“比起突然死亡的解脫, 踽踽獨行的永生好像更讓人恐懼。”明婧不自覺地仰望天空, 露出蘇良棹多次瞥見的那種悵然若失的表情，“生命的出口究竟在哪裏呢？”

問道長生或許很好，但明婧來到這世間，從不帶著飛升成仙的愿望。

她害怕自己的靈魂被沒由來的瘋狂情緒吞噬。明婧想回到過去的城市, 并不想被這個修仙的世界改變太多。每每在外人面前扮演明敬，她總免不了提醒自己, 一切都是暫時的。

這只是一段不算愉快的旅程。

“唉……”

嘆氣的同時, 明婧感覺到腰間傳來的震動感。多半又是明修找她干活。

明婧蹲在梅子河邊，看了眼互相演練招式的蘇良棹和將涉云, 接通白色玉片另一邊發來的通訊。

“明修師兄，說吧……又是哪裏出現穢氣了？”

那邊的人不緊不慢地輕笑幾聲，過后才開口：“師妹果真敏銳，我確實有事要勞煩你去瞧瞧。不過除了出現在赤珠峰附近的穢氣之外，眼下還有一件與你相關的事。你先往那邊去吧，途中我慢慢說給你聽。”

？

明修這廝已經升級到直接發布雙線任務了是吧！明知道她不是明敬還天天使喚人！

“小蘇！”明婧沒有直接答覆明修，而是招呼不遠處舉著木劍的少年。

見將涉云與蘇良棹停下動作，一致回身望向她，明婧指了指與明修通話中的玉符，“掌教真人又喊我去做事，你若是累了，就先回云臺宮吧。”

兩人聞聲皆點頭表示應允，沒有出聲打擾明婧。

明婧是故意說給明修聽的，有些意料之外的，那邊默了半晌。她其實以為明修還能更混不吝。

“師妹莫不是生氣了？”明修試探著問。

明婧依舊不答，“師兄的病好些了嗎？”

“前些日子到各峰的靈藥園搜刮了不少好東西，這幾日倒是不怎么咳嗽了。”

掌教真人的聲音難得沒帶笑音，倒是顯得認真了許多。

明婧抬頭看了眼天色，隨后視線下移，靜靜地等待蘇良棹與將涉云收拾符紙木劍。她其實也隱約註意到了，他們對自己的要求總有著異常高的服從性。只要明婧提出指令，蘇良棹不會有任何疑慮。

……至于現在的將涉云，大概是肉身殘存的意識，總驅使他做出與蘇良棹相似的反應。

明婧覺得，將涉云現在的許多表現，也像她的對照組。她不時會在恍然失神間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做出以前的“明婧”刻印在靈魂深處的舉動。

遠處山間吹來一陣風，激蕩起梅子河水面以上的大片野草。將那副景象盡收眼底，冰冷的笑容在明婧臉上一閃而過。

兩位容貌肖似的少年道士收好各自帶來的物品，準備折返云臺宮。明婧斂去思索的神色，遠遠地朝他們揮手。

此時正午剛過，清虛正是陽光最盛的時刻。

抬手結了個術印，明婧慢悠悠地騰空而起，明修不急她也不急。他吩咐事情總是那么慢條斯理，想來赤珠峰那邊的邪祟穢氣也不急于這一時去解決。

“師兄現下在何處呢？”明婧捏了捏寒玉符。

玉符中響起幾乎零延時地應答：“我在上清正殿……明婧，你還好嗎？”

明婧盡量把握著分寸，發出一半克制一半發洩的聲音，“不太高興，師兄明知我要應付六年后的死劫，還特意傳音讓我滿清虛地紱除穢氣。就像，生怕我時間夠用似的。”

既然瘋過，那就沒必要在明修面前再裝出和樂融融的模樣。這件事是明婧最近才想通的。難怪之前明修總用賤嗖嗖的語氣對她說話，他一定也對一個瘋子突然恢覆正常感到疑問吧。

明修那邊又靜默片刻。

飛行中掠過雙耳的風聲，將明修很輕的嘆息送至她的感官。

“讓我猜猜，師妹想起以前的輪回中發生的事了？”話音的質感明明輕得像羽毛，卻在明婧胸中敲起晨鐘暮鼓般帶有警醒意味的回響。

……驗證成功。

過往輪回的明婧瘋過，也怨懟過明修。然而，今生的明修只告訴她，他們之間曾有過美好的情誼。

這情誼真好。好到明修只告訴她，曾在最初的輪回中救過自己。貼心地沒有告訴她，她瘋癲前后又有過哪些齟齬。

徹頭徹尾的發癲確實讓人生厭。明婧在心裏想，這不怪明修。明婧也怕瘋子，以前在街上遇到精神不正常的人，她也會下意識害怕地躲閃。

瘋癲吵鬧令人厭惡，而委屈哭鬧令人心疼。所以她才要把握好這個瘋狂與清醒的尺度，讓明修有所觸動，套出更多話來。

大家都各懷心思，掌教師兄，就別怪她也耍小心思了哦。

在無人得見的高空之上，明婧俯視清虛群山，唇畔再次揚起結冰的笑意。

“未曾，”明婧的語氣猶如春雪初融，“只是最近調查前塵往事，發現了很多線索端倪。自己一個人想不通透，著了相了，胸中郁氣難以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