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江河入海

祁善答應(yīng)媽媽多與外界接觸，周瓚毅然擔(dān)起了擴(kuò)展她朋友圈的重任。有段時間一下班他就去找祁善，風(fēng)雨不改，倒比她上班還積極，還不讓她請假。

玩是周瓚的長項，領(lǐng)著祁善玩卻是個全新的體驗，他去哪都帶著她，身邊的朋友也一一向她引見。別人跌破了眼鏡，問祁善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周瓚通常把這個問題拋給祁善，死皮賴臉地問：“我是你的誰？”她不想回答就會當(dāng)沒聽見，旁人的玩笑是露骨還是含蓄，她也葷素不忌。從前祁善很好奇周瓚在她之外的那部分生活是什么樣的。薩岡有一段著名的話：所有漂泊的人生都夢想著平靜、童年、杜鵑花，正如所有平靜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樂隊、醉生夢死。然而平淡安穩(wěn)終叫人難耐，熱鬧新奇嘗多了也不過如此。

周瓚起初為了故意逗祁善，會帶她去那種玩得特別瘋的聚會。祁善不享受，卻也不抗拒。她對任何光怪陸離和奇技淫巧都持感興趣的態(tài)度，觀望、揣摩、默默心領(lǐng)神會。反而是周瓚先受不了，他主動帶著她來，又總盼著她先開口說要走。祁善坐在那里，他無法安心，每隔幾分鐘就要扭頭去看她，怕她覺得無趣，怕她先丟下他走。把祁善送回家了，周瓚才玩得盡興，可那盡興又少了點意思，心里到底有事。

他現(xiàn)在領(lǐng)會到堂哥不時會偷溜出來玩，一接到電話又無心逗留的矛盾。人的天性是拘不住的，不會因為愛上任何人而改頭換面。周瓚可能這輩子也不能像祁善一樣安于平靜，但是他甘心被游絲牽系，偶有偏離，翻不過天，祁善成了他的界限。他甚至愿意虛心向堂哥討教其中心得，結(jié)果遭到了他們夫婦倆的無情嘲笑：現(xiàn)在他談?wù)撨@些為時尚早，他就是想收心，也要看人接不接。

祁善與子歉分手后的第一次碰面在阿標(biāo)家新店開張的酒會上，都是熟人，說是偶遇，其實也是必然。子歉身邊跟著阿瓏，和祁善同來的周瓚剛到?jīng)]多久就被別的朋友拉到一邊寒暄。

子歉先看到祁善，他走了過去，祁善也沒有回避，三人形式化地打了招呼。子歉讓阿瓏去給自己拿點冰塊，阿瓏有小小的不情愿，還是乖乖去了。

“她對你很好。”祁善由衷道。

“是。她有很可愛的地方。”子歉點頭，看了祁善一會，又笑了，“你對阿瓚不也很好？他腿傷要不要緊？”

周瓚的傷是前天的事，他跟朋友去騎山地車，掛了彩回來。祁善中午休息時接到電話后趕去他住的地方，發(fā)現(xiàn)他擦傷處在小腿，說是避讓一條狗才摔了一跤，幸而沒傷到臉。周瓚不安分，小磕小碰常有，祁善給他處理傷口，他死活不讓祁善剪開已經(jīng)磨破的褲子，非說是什么紀(jì)念款。祁善知道他無非是想耍流氓，默默舉著剪刀，他這才不敢輕舉妄動。下午回學(xué)校上班，展菲一見祁善就問起了周瓚的傷，祁善才知道周瓚拍了一張傷口的照片發(fā)在網(wǎng)上，照片里有她拿酒精棉球的手出鏡。下面是長長的一串留言，一半問手的主人，另一半已經(jīng)猜出了答案。祁善后悔自己當(dāng)時沒一剪刀下去，她要周瓚把照片刪了，周瓚嘴上應(yīng)得好好的，借養(yǎng)傷為由拖到晚上，刪不刪都已經(jīng)沒多大區(qū)別了。

子歉不在留言的人之列，但他想必認(rèn)得祁善的手，畢竟有段時間他曾將它握在手心。

“沒事，小傷而已。”祁善說。

子歉低頭笑笑，語氣不無惆悵，“以前我不服氣，認(rèn)為只要周瓚不從中作梗，我們就會是很好的一對。人之所以活得累往往是總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他用不著挑撥，只需要把事實擺出來，就足夠我知難而退了。”

祁善沒有說話。他依然絕口不提自己與阿瓏的關(guān)系，仿佛走到今天一切都是祁善的選擇，從頭到尾他只是在尊重她、成全她。這個站在她面前侃侃而談的子歉，比分手時只用了一句話的他更讓人陌生。

“聊什么呢？”周瓚回到祁善身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祁善破天荒地沒有動彈，她看著子歉那種了然于心的笑意，就當(dāng)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吧，他怎么想都不再重要。周瓚沒有說錯，是她錯得離譜，她怎么會認(rèn)為子歉才是更適合她的那個人？周瓚不怎么樣，相比之下，竟也不是一無是處。

“我說你們很好。”子歉說。

周瓚才不管子歉是不是言不由衷，“那是當(dāng)然！”

阿瓏聽阿標(biāo)的妹妹數(shù)落今天的公關(guān)公司太過敷衍，她端著玻璃杯，不時回頭望向心系之處，杯里的冰塊已開始融化。子歉親口說過他和祁善再無可能，阿瓏相信他。子歉是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她每了解他一天，就越覺得自己是為他而生，祁善可以給子歉的，她都可以雙倍賦予?？伤€是很想知道他們在聊些什么，看起來融洽得很。周瓚都可以加入到談話之中，她為什么要在一旁等待，像個傻瓜?？伤F(xiàn)在若貿(mào)然過去，子歉會不會生她的氣？

就在阿瓏猶豫之際，子歉已從周瓚二人身邊走開，仿佛感應(yīng)到阿瓏的牽腸掛肚，他微笑著朝她招招手。阿瓏像小鳥一樣朝子歉飛去，挽了他的胳膊說：“剛才趙叔叔還問起你，他和我爸是老相識，我們?nèi)ゴ騻€招呼?！?

周啟秀剛到，他和阿標(biāo)父親交情不錯，接了邀請函特來捧場。阿標(biāo)父子熱情相迎，子歉也領(lǐng)著阿瓏朝他走去。祁善不愿去揣測，子歉和阿瓏在一起有幾分出于真心，幾分是為了阿秀叔叔?，F(xiàn)在的他看起來意氣風(fēng)發(fā)，舉手投足間有了阿秀叔叔盛年時的風(fēng)采。祁善心間卻浮現(xiàn)出多年前她初識子歉的情景。他熟知許多種花開放的時節(jié)，當(dāng)誤以為隆兄意圖不軌，他會不計后果地?fù)踉谄钌粕砬?，哪怕她?dāng)時對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他有時郁郁寡歡，做的多說得少，黧黑而倔強(qiáng)，像一棵筆直堅忍的樹，笑起來又如山間自在的風(fēng)。那是祁善認(rèn)真想過要將身嫁與的人，不知不覺間已被他自己的渴望馴化成另一個模樣。

“什么鍋配什么蓋，你犯不著心里不舒服?！敝墉戫樦钌频哪抗饪催^去，把她的脖子勾得更近。

祁善撥開周瓚的手說：“我沒有不舒服?！彼炔皇亲忧杆鶒鄣娜耍膊皇撬罱K選擇的人，只是游移他心中兩極之間的一個過客。

“他是個好人，只是不為自己而活。我能理解他?！?

周瓚鄙夷道：“‘理解’背后的意思說白了還不是沒辦法。他怎么不是為了自己？什么理智戰(zhàn)勝情感，都是虛的。不過是感情不夠深，比不上其他的欲望和別人的認(rèn)同。天底下的隱忍克制都是這回事！”

“你的自私還成了美德！”祁善再一次折服于他的歪理邪說。

周瓚從不否認(rèn)在這段關(guān)系里他是更在意自身感受的那個，說自私并不為過。他將她從雞尾酒臺前推開，在角落背著人調(diào)笑，“誰不自私？周子歉喜歡做我爸的好兒子，我喜歡你。喜歡你也是為了我自己?！?

他最近越來越露骨，祁善已經(jīng)被他的肉麻話澆灌得心如堅石，面不改色地說了聲：“滾！”

周瓚對這個“滾”字也有了親切感，笑得更歡，“你陪我滾？”

在祁善翻臉之前，他飛快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我不要你理解我，寧可你埋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