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申守堯因為跟他拿衣帽的老媽說出他的窘況,一時面上落不下去,只得嗔怪老媽不會說話,順手一個巴掌打了過去,不料用力過猛,把老媽打倒了。偏偏這個老媽又是個潑辣貨,趁勢往地下一躺,說了聲“老爺,你盡管打!你打死我,我也不起來了!”說完了這句,就在地下號陶痛哭起來。幸虧這時候,有些小老爺因為方才站班已經見著首府,他們說話的檔口,早已散去十之八九,此時所剩不過五六個人,被他這一哭,卻驚動了許多人,一齊圍住來看。申守堯只得紅著臉,彎了腰去拖他;拖不起來,只得盡著罵他。罵了又要還嘴;氣極了,舉來腿來又是兩腳。那老媽見老爺**,索性賴著不起來,只是哭著喊冤枉。府衙門里的號房、把門的出來吆喝都不聽,后來還虧了本府的門政大爺出來罵了兩句,又說拿他送到首縣里去,方才住了哭,站了起來,拿手在那里揉眼睛。此時弄得個申守堯說不出的感激,意思想走到門政大爺跟著敷衍兩句,誰知等到走上前去,還未開口,那門政大爺早把他看了兩眼,回轉身就進去了。申守堯更覺羞赧無地自容,意思又想過來趁熱吆喝老媽兩句,誰知老媽早已跑掉,靴子、帽子、衣包都丟在地下,沒有人拿。申守堯更急得沒法。隨鳳占說:“可惜兄弟還要到別處拜客,否則我叫我的跟班的替你拎了回去了。”申守堯道:“不消費心。”
幾個人當中,畢竟是老頭子秦梅士古道熱腸,便說:“守兄的衣帽脫下來沒有人拿,我們怎么走呢?”說完,喊了一聲“小狗子”。只見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廝應了一聲,跑過來叫了一聲“爸爸”,一旁侍立,卻舉起一只袖子來擦鼻涕。老頭子道:“這位是隨老伯,這位是申老伯,見過了沒有?”小狗子說:“申老伯是認得的,只是隨老伯沒有見過。”老頭就叫他請安。小狗子果然請了一個安,叫了聲“老伯”。隨鳳占便曉得是老頭子的兒子了,于是拉住了手,問長問短,又道:“世兄品貌非凡,將來是要一定發達的。”老頭子道:“承贊,承贊。這是三小兒,今年已經十五歲了,不肯讀書,外才倒還有點。每逢兄弟上衙門,省得帶人,總是叫他跟著,或是拿拿衣帽,或是拜客投投帖。這些事情還做得來。”老頭子一面說,一面回頭吩咐兒子道:“你在這里站著聽什么!還不拿鞋來給我換!”小狗子聽說,立刻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把鞋取出,等他爸爸換好。老頭子亦一面把衣裳脫下折好,同靴子包在一處,又把申守堯的包裹、靴子、帽盒,亦交代兒子拿著。申守堯先還不肯,老頭子一定要好,只得隨他。無奈小狗子兩只手拿不了許多。幸虧他人還伶俐,便在大堂底下找了一根棍子,兩頭挑著,又把他爸爸的大帽子合在自己頭上,然后挑了衣包,吁呀吁呀的一路喊了出去。眾人至此方曉得老頭子拿兒子是當跟班用的。
閑話少敘。單說秦梅士打發兒子把申守堯的衣帽送到他的寓處,只見那老媽正坐在堂屋里哭罵哩,氣得申守堯要立刻趕他出去。老媽坐著不肯走,口稱:“要我走容易,把工錢算還了給我,我立刻走。還有老爺許我的,天天跟著上衙門拿衣帽,另外加錢給我的。”申守堯道:“那時說明白,有了差使再貼補你,如今我老爺并沒有得什么差使,你怎好問我要呢?”老媽道:“這個不貼,送禮的腳錢總應該給我的了。”申守堯道:“送禮也有限得幾注。”老媽道:“不管他多少,總是我名分上應得的錢。老爺,你是做官做府的人,難道還吃我們這幾個腳錢不成?我記得清清楚楚,自從去年五月到如今,大大小小,也有三塊多錢的腳錢。從前你老爺說過,這筆錢要提給太太六成,余下的替我們收著一塊兒分。如今多算點,太太名下算扣掉兩塊大洋,還有一塊多錢的多余。連著十三個半月的工錢,一個月八角洋錢,八得八,三八兩塊四,再加半個月四角洋錢,一共是十元八角。加上腳錢。老爺,我就再讓些,你一共給我十二塊洋錢罷。”
申守堯一聽老媽要許多錢,急得頭里火星直迸,恨不得伸手就要打他,嘴里嚷著罵:“混帳王八蛋!豈有此理!我老爺那里欠你這許多工錢?我有數的,也不過還該你三個月沒有付,如今倒賴我說是有十三個半月沒付,真正豈有此理!就是送禮的腳錢,我也是筆筆有帳,通共不到一塊錢。除掉太太的六成,所余不過三四角洋錢,那里有這許多?明明訛人罷哩!本來這錢我是要立刻給你的,因為你會訛人,如今把腳錢罰掉,我不給了。”老媽道:“還有工錢呢?”申守堯道:“依我算三個月工錢就拿了去。彼此一刀兩斷,永遠不準進我的大門!”老媽道:“好便宜!你倒會打如意算盤!十三個半月工錢,只付三個月!你同我了事,我卻不同你干休!還有送禮的腳錢,也不能少我半個的!老爺,你試試!你如果少我一個錢,我同你到江夏縣打官司去!賴了人家的工錢,還要吃人家的腳錢,這樣下作,還充什么老爺!”申守堯不聽則已,聽了他這番議論,立刻奔上前來,一手把老媽的領口拉住,要同他拼命。老媽索性發起潑來,跳罵不止,口口聲聲“老爺賴工錢!吃腳錢”!
他主仆拌嘴的時候,太太正在樓上捉虱子,所以沒有下來,后來聽得不象樣子,只得蓬著頭下來解勸。其時小狗子還未走,亦幫著在旁邊拉申守堯的袖子。小狗子一手拉,一面說道:“申老伯,你不要去理那混帳東西。等他走了以后,老伯要送禮,等我來替你送,就是上衙門,也是我來替你拿衣帽,這些事情我都會做。不稀罕他,取他的寶!”申守堯道:“世兄,你是我們秦大哥的少爺,我怎么好常常的煩你送禮拿衣帽呢?”小狗子道:“這些事我都做慣的,況且送禮是你申老伯挑我嫌錢,以后十個錢我亦只要四個錢罷了。”申守堯聽了他的話,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心想:“我們當佐班的竟不曉得是些什么東西,養出來的兒子都如此的下作!”
正想著,齊巧太太亦下來了,見是老爺同老媽嘔氣,太太心上是明白的,曉得老爺這兩天是沒有錢,不要說是十二塊,就是三塊亦拿不出;面子上只得勸老爺不要生氣,卻丟了個眼色把老媽召呼到后面窩盤1他,叫她不要生氣,仍舊做下去,“老爺一時氣頭上說的話是不好作準的。”起先老媽還一口咬定不答應,禁不住太太左說好話,右說好話,面情難卻,也只好住下來再說。
1窩盤:哄騙。
當時,秦小狗子把申守堯拉開之后,即便把衣帽等等一一點交清楚。申守堯留他吃茶也不要,留他吃飯也不要,嘴里雖說不要,兩只腳只是站著不肯走。申守堯**不著頭腦,問他:“有什么話說?”他說:“問申老伯要八個銅錢買糖山查吃。”可憐申守堯的搭連袋那里有什么銅錢!但是小狗子開了口,又不好回他沒有,只得仍舊進去同太太商量。太太道:“構前天當的當,只剩了二十三個大錢,在褥子底下,買半升米還不夠。今日又沒有米下鍋,橫豎總要再當的了。你就數八個給他。余下的替我收好,我還要用兩天呢!”一霎時申守堯把錢拿了出來。小狗子爬在地下給申老伯磕了一個頭,方才接過銅錢,一頭走,一頭數了出去。
小狗子去了,申守堯聽了聽后面沒有聲息,曉得太太已經把老媽窩盤好了,不至于問他要錢,于是一塊石頭放下。這天仍是太太叫老媽出去當了當買了米來,才有飯吃。等到做好,太太一頭吃飯,一頭數說道:“當初我嫁你的時候,并不想什么大富大貴,只圖有碗飽飯吃也夠了。后來你出來做官,我們老人家還說:‘如今好了,某人出去做了官,你可以不愁的了。’人家做官是升官發財,誰曉得我們做官是越做越窮,眼前當都沒得當了!照此一天一天的下去,叫我怎么樣呢!”申守堯聽了太太的話,滿面羞慚,說道:“我自從出來做官,也總算巴結的了,衙門牌期沒有一回不到。時運不濟,叫我也沒法想!”說罷,連連嘆氣。太太更是撲簌簌的淚如雨下,索性飯亦不吃了。申守堯看了這個樣子,亦只吃了半碗飯,湊巧有朋友來找他,也就出去了。
向來申守堯吃了中飯出門,一定是要半夜里才回來,這天出去了不到兩個鐘頭就回來了。一進門,拍手跳腳,竟把他興頭的了不得!太太見了反覺稀奇,問他:“為什么大早的回來?”他說:“好了!好了!我們做佐班的向來是被人家壓住了頭做的,沒有人拿我們當作人的。如今好了,有了出頭之日了!”太太問他:“怎么有了出頭之日?”申守堯道:“我剛才同朋友出門,走到素來我同他商量借錢的胡太爺家。齊巧胡太爺出差回來,稟見藩臺。藩臺同他說:“剛剛從院上下來,制臺今天已有過話:自從明天起,凡是佐雜一班,一概有個坐位,不像從前只是站著見了。’制臺還說:‘大小都是皇上家的官,我瞧他不起,便是褻瀆朝廷的命官。坐了下來,他們有什么話,都可以同他談談。’太太,你想這位制臺也總算好的了。想我候補了十幾年,真正氣也受夠了。到底如此,彼此坐下談兩句,他也好曉得曉得我。你不記得今年八月里,算命的還說我今年流年臘月大利?看來就此得法,也未可知。而且還有一樣,藩臺見制臺也不過有個坐位,如今我們佐班竟同藩臺一樣,你想這一跳跳的多高!”
太太聽了,尋思了半天,說道:“慢著!你從前不是對我說,你們做官的并不分什么大小,同制臺就同哥兒兄弟一樣?怎么你今兒又說從前都是站著見他呢?站著見他,不就合他的二爺一樣嗎?”申守堯臉上一紅,一時回答不出,歇了好一會,才說道:“如今好了,是用不著站著見他了。”一面支吾,一面心上尋思:“難怪他們婦道之家,不懂得我們當佐雜的,連制臺衙門里的一條狗還不如,能夠比上他的二爺倒好了!”正想著,又聽得太太說道:“你不要騙我了。你站著見也好,坐著見他也好,就是跪著見也好,我只要有錢用,有飯吃,不要當當就好了。”申守堯道:“你不要愁,如今興了這個規矩,以后就有了指望了,你等著罷。”太太也不理他。
本來次日申守堯是不上衙門的,因為制臺有了這句話,又說檢班次老的,一天先傳見二三十員。自己算了算:“論起資格來,雖然還算不得十二分老,論不定制臺高興,或者多見幾個,也未可知。與其臨傳不到,還是早去伺候的為是。”主意打定,次日一早,仍舊是老媽拿了衣帽跟著到了制臺衙門。頭天制臺的話早已傳遍的了,所以到了這天,那些佐貳老爺都興頭的了不得,上衙門的格外來得多。申守堯到了制臺大堂底下,換好衣帽,會見秦梅士、隨鳳占一干人。隨鳳占說是昨晚已蒙藩憲掛牌,今天稟見,帶著稟辭。又說蘄州吏目一缺,打聽得近兩年來,全被前任弄壞了,見了制軍,有些話要得當面請示。秦梅士亦預備下多少話,見了制軍要面稟。
一干人正在那里簇簇私議,只見藩臺、臬臺、糧道、鹽道,以及各著名局所總辦、道班、府班、首府、首縣,同、通、州、縣班實缺、候補,一起一起的進去出來。從藩、臬起,首府止,出來上轎的時候,一班佐雜老爺都趕著走出來站班。那些大人們,有兩位客氣的,還同他們點點頭;有幾個架子大的,便亦昂頭不顧的走出去了。
各官自清早七點鐘上院,一等等到十二點,制臺方才統通見完。然后巡捕拿手本下來,說是傳見三十位佐班。某人某人,叫著名字,叫了上去,依著齒序,魚貫而人,不得攙前落后。各位太爺雖然高興,畢竟是第一次上臺盤。由不得戰戰兢兢,上下三十六個牙打對。還有幾個名字在后的,恐怕不能露臉,便越過幾個人跳上前去,前頭的人又不答應,便上前去拉他們,后頭的不服,又同前頭的吵鬧起來。巡捕官等得不耐煩,連連催道:“快些罷!……有話下來說!我睢你這些太爺,怎么好啊!”那些太爺被巡捕吆喝了兩句。不敢則聲,一齊放放馬蹄袖,跟了進來。走到會客廳上,制臺已經站在居中,傳諭不要磕頭。大眾團團請了一個安。制臺攤了一攤手,說了一聲“坐”,便團團的坐了下來。有些人兩只眼睛只管望著大帥,沒有照顧后面,也有坐在茶幾上的,也有一張椅子上已經有人坐了,這人又坐了下去,以致坐無可坐,又趕到對面,在廳上兜了一個大圈子的。亂了半天,方才坐定。
大家必恭必敬,聲息俱無,靜聽大帥吩咐,只聽得賈制臺說道:“現在各處官場體制,佐雜見首府多半都是站班見的,不要說是督、撫了。我如今破除成例,望你們大家都知道自愛才好。這兩天事情忙,過幾天我還要挨班傳見,當面考考你們。聽清爽了沒有?”起先眾人聽制臺說要考試,早已彼此面面相覷,一聲回答不出。等到臨了問“大家聽見了沒有”,方才有兩個答應了一聲。制臺見話已說完,無可再說,只得端起茶碗送客。隨鳳占進來的時候,原預備有許多說話面稟的,及至見了制臺,不知不覺,就像被制臺把他的氣逼住了,半個字也說不出。眾人答應“是”,也只得答應“是”,眾人端茶碗,也只得端茶碗。剛把茶碗端起,忽聽得拍撻一聲,不知是誰的茶碗跌碎了。定睛看時,原來是右手末二位那位太爺,不知怎樣會把茶碗跌在地下,砸得粉碎,把茶潑了一地,連制臺的開氣袍子上都濺潮了。制臺一面站起抖擻衣裳上的水,一面嘴里說道:“這是怎么說!這是怎么說!”急的那位太爺蹲在地上,拿兩只馬蹄袖擄那打碎瓷片子,弄得袖子盡濕,嘴里自言自語的說:“卑職該死!卑職該死!打碎茶碗,卑職來賠!”制臺也不理他。那人擄了一會,無法可想,也只得站了起來。眾人至此方看明白,打碎茶碗的不是別人,正是申守堯。原來他此番得蒙制臺賞坐,竟自以為莫大之榮寵,一時樂得手舞足蹈,心花都開。一見端茶送客,正想趕著出來,以便夸示同僚。豈知那茶碗托子是沒有底的,湊巧他那碗茶又是才泡的開水滾燙,連錫托子都燙熱了,他見制臺端茶,忙將兩手把碗連托子舉起,不覺燙了一下,一時要放不敢放,一個不當心,誤將指頭伸在托子底下,往上一頂,那茶碗拍拉托一聲,翻到在地下來了。此時眾人既看清是申守堯,直把他羞得滿面緋紅,無地自容。制臺拿他望了兩眼,想要說他兩句,又實在無可說得,只站起身來,回頭對巡捕說道:“以后還得照舊罷。這些人是上不得臺盤,抬舉不來的。”說完了這句,也不送客,一直徑往里頭去了。
這里眾人先還不敢走,只見制臺的一個跟班進來說道:“諸位太爺不走等甚么?還想大人再出來送你們嗎?倒合了一句俗話,‘鼻子上掛鲞魚,叫做休想!”眾人聽說,只得相將出來。申守堯思思索索的跟在眾人后頭,走的很慢。那爺們又說道:“剛才大人的話可聽見了沒有?這廳上的椅子,除了今天,明天又沒得坐了。如果舍不得,不妨再進來多坐一會去。”眾人雖明曉得他是奚落的話,但奈何他不得,只好低著頭退了出去,仍走到大堂底下。秦梅士年老嘴快,首先走來把申守堯埋怨一頓,說:“我們熬了幾十年,才熬到這們一個際遇,如今又被你鬧回去了。你一人的成敗有限,這是關系我們佐班大局的,怎么能夠不來怪你呢!”申守堯自知理屈,不敢置辯。還是隨鳳占為人圓通,忙過來解勸道:“惟其只有今天坐得一次,越顯得難得之機會。將來我們這輩人千秋之后,這件事行述上都刻得的。老前輩以為何如?”眾人議論了一回,各自散去。隨鳳占隨又分赴別位大憲衙門,叩謝稟辭,預備上任。且說他這個吏目1,在湖北省佐貳實缺當中,雖然算不得好缺,比較起來,還算中中。隨鳳占自己又抱定了一個宗旨,叫做“事在人為”。他的意思,以為各種樣缺總要想法自己去做,決沒有賠累的。他捐了花樣,新選到省,手中本來略有幾文。因為吏目自從九品,上任之后,轎子跟著只能打把藍傘,鄉下人不懂得,還說這轎子里的老爺是穿“服”2的。心想藍傘實在不好看,要捐個五品翎銜又夠不上。齊巧有人用他十二塊錢,抵押給他一張空白五品翎頂獎札。他得了這個,非凡之喜,立刻穿戴起來,手本上居然加了“藍翎五品頂戴”六個小字。又想在省里做好四副銜牌帶去:一副是“蘄州右堂”,一副是“五品頂戴”,一副是“賞戴藍翎”。那一副湊不出,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我的五品翎頂是軍功上來的”,便湊了一副“軍功加三級”。把四副官銜牌湊齊,找了個漆匠加工制造,五天包好,帶去上任。
到了蘄州,照例先去稟見堂翁區奉仁。知州大老爺沒有官廳,右堂太爺至此,只得先下門房,見了門政大爺,送過門包,自然以好顏相向,彼此如兄若弟的鬼混了半天。門政大爺隨口編了幾句恭維的話,隨鳳占亦說了些“諸事拜求關照”的話。等到里頭堂翁請見,跟著手本進去,一般花衣補服,燦爛奪目。同堂翁區奉仁雖然在省城里已經見過,不能算數,重新磕頭行禮。區奉仁讓他坐下,彼此敷衍了幾句,端茶送客。隨鳳占辭了出來,預先托過執帖門上,凡是堂翁衙里官親、老夫子,打帳房起,錢谷、刑名、書啟、征收、教讀、大少爺、二少爺、姑爺、表少爺,由執帖門上領著,一處處都去拜過。每處一張小字官銜名片。也有見著的,也有擋駕的。連堂翁的一個十二歲的小兒子,他還給他作了一個揖。又托執帖門上拿手本替他到上房里給太太請安,太太說不敢當,然后退了出去。其時一個州衙門已經大半個走遍了。下來之后,仍在門房里歇腳。門口幾位拿權的大爺,是早已溜的熟而又熟,就是堂翁的跟班,隨鳳占亦都一一招呼過。三小子倒上茶來,還站起來同他呵一呵腰,說一聲“勞駕”。跟手下來拜同寅,拜紳士,所有大小鋪戶,轎過之處,一概飛片。整整拜了一天客,未曾拜完。
1吏目:官名,清代的州吏目掌佐理刑及官署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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