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完圈,沈倦才公布了分班的名單。

一共一百三十多個人，最后分成了三個班，第一個班是進度快一些的為甲班，像林渙就在這個班里,這里頭大多都讀過了四書,不管讀的深淺如何,反正都是一塊兒就是了。

這個班里大部分都是林渙認識的人，賈菌、賈寶玉、賈蘭都在，他的幾個新舍友里，柳芳、謝鯤、衛若蘭也在。

賈環基礎實在太差,只在榮府里略略認了字,被分到了最末的丙班。

分開前,賈環哭喪著臉：“你們都去甲班了，只剩我一個在丙班,可怎么辦啊?！?

林渙拍拍他的肩膀：“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1你不用著急,只要你好好學,讀書晚算什么？指不定你努力一番，比咱們還厲害呢。”

賈環吸吸鼻子：“真的？”

賈菌則說：“男兒家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我聽說年中就有考試，那會兒也是能調班的,你爭取年中調到乙班，年末調到甲班不就是了。”

“我要是有那本事,早就考狀元去了?！辟Z環破涕為笑,好歹沒糾結了，去了丙班。

賈寶玉站在邊上頗為羨慕他們的友誼，只是自覺融入不進去，只偏著頭和他認識的那個叫白鹿小監生說話。

賈菌和林渙嘀嘀咕咕：“倦哥做了咱們的齋長,往后是不是要帶著咱們讀書？本以為你進了國子監能換個先生呢，沒想到還是栽到他手里了。”

林渙環顧周圍，戳戳他：“說什么呢？栽到倦哥手里那是我心甘情愿，你往后可別在國子監里叫倦哥了，咱們一塊兒叫先生?！?

賈菌點了頭。

考第一的人可以進去優先挑位置，林渙特意挑了正中間的第一排——他人矮，想挑后面第二排都不行，然而他又想坐中間，一抬頭就可以看到倦哥，只能到第一排去了。

身后陸陸續續有人入座了。

林渙絕望地發現，他的所有朋友里，除了賈寶玉和賈蘭這兩個年紀比他小的，他竟然是最矮的那一個。

【心上人：哈哈哈哈哈哈暴露身高了吧，歡寶實慘?！?

【白菜豆腐腦：我覺得要不是現在沒有講臺，歡寶應該是雷打不動的坐在講臺旁邊的那個崽?！?

【無語：啊，我感覺最新奇竟然是寶玉個子也不高……】

【一言不合：原著有提到過寶玉的身高嗎？】

【紅樓我來啦：沒有，但是我看87版紅樓夢，有提到說本來柳湘蓮那個演員要演賈寶玉的，但是因為他太高了，被pass了，去演柳湘蓮了?！?

林渙悄悄坐直了和賈寶玉比了比。

然后他驚喜地發現，賈寶玉明明只比他小一歲但是！他比自己矮了小半個頭！

沒有成為最矮的林渙喜滋滋?！?

才剛開學，先生們不講課，沒過多久就散學了。

林渙等了等舍友，結果他發現賈寶玉竟然和幾個舍友混在一塊兒？

他好奇地趕上去聽了聽。

就聽見賈寶玉用特別自豪的語氣說：“我家里個個姐姐妹妹都是好的，二姐姐溫柔，三妹妹爽利，四妹妹可愛，前幾個月家里來了個神仙一樣的林妹妹，雖清冷些，學問卻極好，這班里坐著的大半人恐怕都不如他。”

林渙：“……”

他捋起袖子沖上去對著賈寶玉就一頓輸出：“寶兄弟，一天不教育你，你就跟那風箏一樣飄了不成？人家提起家里人，恨不得把姐姐們們藏得嚴嚴實實的，怎么偏你就要在外頭提起？誰家的千金小姐如何如何的名聲在外頭流傳的？枉你還是親兄弟，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姐妹們！”

賈寶玉呆了一下，下意識反駁：“家里姐妹們都好，難道我竟然不能在外頭夸贊兩聲？”

林渙冷笑：“難道你竟然不知道什么叫男女大防不成？寶兄弟如今也七歲了，在外頭還是滿口姐姐妹妹，竟不知外頭對女子的名聲多么看重？”

寶玉跳腳：“作什么要在意這些？！難道我提姐妹們的名字就是不尊重？渙兄弟，你書讀多了，卻都叫這世人拘束壞了！”

“我被世人拘束壞了？”林渙瞥他，“你敢不敢問一問這兒的人，除了那些粉頭妓子，又有哪個千金小姐在外頭被提起名字！難不成你要這么作踐家里的姐妹？”

寶玉癡呆：“我沒有……宋有易安居士，東晉有謝道韞，漢又有卓文君“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之語，古往今來的才女不知凡幾，若都叫這禮教拘束著，何來她們的名氣？”

林渙哦了一聲：“你提及的這三個人都是嫁了人的女子，易安有絕句不假，世人難道不去置喙她的婚姻么？多少人對她的婚姻指指點點、口出惡語？卓文君不也是如此？她有驚世之才，世人卻多苛刻，對其夜奔司馬相如之事頗為不恥，連她父親卓王孫都看不起她，再有謝道韞，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難道不驚艷？她之一生所值記載的又何止這一句？怎么偏偏文人先著墨于她嫁于了王凝之？將她與二王牽扯？2”

林渙還真不想評判賈寶玉的思想到底先不先進，賈寶玉是這個時代里難得清醒的人沒錯。

可他的這份清醒在世人里多的是人看不起。

他大可以自己保持清醒，卻沒必要把林妹妹她們拖進深淵里。

說難聽些，這世間能像他這般清醒的有幾個？多的是庸俗之人罷了。

清醒之人難尋，更何況要一連尋出來四五個。

難不成以后三春和林妹妹不嫁人了？一輩子老在賈府？賈母可能同意嗎？這些庸俗沉醉的世人不會去置喙嗎？

還未嫁人的女子盛名在外，即便是才名，人家也會暗里腦補些香艷之事，這是防不住的悠悠眾口。

林渙一想到家里那些姐姐妹妹分明冰清玉潔，個個才高八斗，卻因著賈寶玉的炫耀與清醒，被外人暗中窺伺，肆意談笑，就渾身難受。

從前他只當賈寶玉是七歲孩童，不懂事不明理是正常的，有人教有人點醒他也好，跟頭跌多了，自然就知道疼，可今兒才發現，他是扭轉不了賈寶玉的看法的。

即便賈寶玉這樣的思想放在未來是完全正確的，他完全可以把這份思想貫徹在自己的人生里，然后去想辦法打破世人的成見，去反抗去斗爭。

可是他沒有。

他自己知道不可能成功，所以不去爭不去搶，用小孩子一般的行為選擇逃避，逃避的時候還要拉著別人一塊兒，告訴別人，我是清醒的。

他是清醒了，哪里會管被他拉著的人呢？

林渙想，這大概就是因為賈寶玉生來就是眾星捧月，所有人眼中的寶玉，賈母寵著，王夫人慣著，奴仆們捧著，他就覺得自己是最正確的，他有權力不管不顧，因為別人都不會質疑他，不會對他惡語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