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同天（五）

輪椅上的楊慕楚用手指著張?jiān)聭z的方向，示意身后的小蘆將自己向床邊推得近一些。

“我們以后不會再見……這次和我們合作之后，我也奉勸你，盡早把我們這群人忘得一干二凈為好?！睏钅匠⑷∠碌睦K索緊緊攥在手中，“明天就由你和小蘆一起，在慶典上把靜晗帶到我們這裏。如果你私自逃跑，你應(yīng)該也能想到，我們早晚會再把你們捉過來，不過到那時就沒有現(xiàn)在這么客氣了。小蘆，今晚你就在這個屋裏住下，看著她；晚飯也在這裏吃，盡量不要到屋外露面。“說罷，略微回頭示意，這次是楊昭秦和六曉一起將他的輪椅推向外面。

”被你們又是下藥，又是綁住，我哪裏還有胃口……”張?jiān)聭z一想到剩下的時間都要被人監(jiān)視跟隨，氣都要?dú)庹?。好不容易跑到山高皇帝遠(yuǎn)的地方，獨(dú)自接下任務(wù)好像一場屬于她一個人的冒險，沒想到還是大意失荊州，被這些人跟蹤綁架到這個地方，成了個活魚餌。

小蘆從裏間拿出一床被子，放到靠近張?jiān)聭z腳的那一頭：”吃不吃隨你，明天騎馬的時候，別餓昏了跌下馬去才好?！?

“什么？”張?jiān)聭z被小蘆的話嚇了一跳。她根本從來沒有學(xué)過騎馬，這次出來好歹也是坐了車。

“你還是好好養(yǎng)養(yǎng)筋骨吧。這身板，明天只怕要被馬顛散架子?！毙√J撇了張?jiān)聭z一眼，從門口吳鮮的手中接過一托盤，裝著幾碟小菜，一碗醬肉。旁邊并沒有配米飯，而是一小碟白凈蓬松的面餅子，上面零散均勻地顯出烤制過的痕跡，香氣四溢。

”烤餌餅！“張?jiān)聭z咽了咽口水。今天被這群人設(shè)計(jì)引來，心驚膽戰(zhàn)之余，根本沒工夫補(bǔ)充能量。本來還擔(dān)心這菜裏又有什么干坤，看小蘆利落地拿了一塊餌餅，從中撕開成兩半，拿筷子夾了些醬肉和菜蔬塞了進(jìn)去，鼓鼓囊囊的餡料漫到了餅邊，這才咬上一口。將要咬下一口之前，小蘆抬眼見張?jiān)聭z直盯著自己手上已經(jīng)組裝好的烤餌餅，便拉過張?jiān)聭z的手，把餅塞進(jìn)她掌中，合上她的手指：“給你的，我吃過了，要有什么疑心暗鬼，大可不必。”

張?jiān)聭z咕噥道：“還有臉怪我疑心暗鬼，要不是吃了你們動手腳的釀肉，能有這么順利把我騙到這裏來嘛。“

小蘆見她啰嗦，伸頭猛地咬了一大口餡餅，報覆似的故意扯出醬肉，在張?jiān)聭z面前嚼了起來：“你多說一句，我就多吃一口；你手上的吃完了，我就把剩下的都扔出去，你就餓著肚子等你的小跟班來找你吧?！?

張?jiān)聭z連忙縮到另一邊，也模仿小蘆咬了一大口。醬肉香氣濃郁，肥瘦均勻，燉的軟爛，再加上小菜的襯托，讓張?jiān)聭z忍不住三口兩口就把剩下的餡餅吞下了肚，只是手上還有餅?zāi)┒藵B出的油漬，正沒處擦拭，下意識地四處尋找：”你才不會扔呢。你們的衣服打扮都很是簡樸，尤其是那個腿腳不方便的人，看起來是受了很重的傷好不容易才救治好的，肯定花了你們不少錢吧。如果過日子精打細(xì)算，還勉強(qiáng)養(yǎng)得起你們一大屋子人。要是這么輕易糟蹋飯食，只怕你旁邊那位婦人，就過不上被人服侍的日子，而是手腳都要起繭，像你一樣幫人做工了?！?

小蘆將自己腰間的手巾遞給張?jiān)聭z：”沒想到你昏沈半天，眼力倒是很好，看來迷藥只迷腦子，醒過來照樣是耳聰目明，還得謝謝你配合我們試了藥效?！钡葟?jiān)聭z擦完，小蘆將碗碟收盡，連帶手巾一起擺在托盤上，往屋外去。

天井內(nèi)，楊慕楚坐在輪椅中，對著夜空中的皓月，摩挲手中的檀香盒印紙。小蘆見他行動不便卻身邊無一人，知道是楊慕楚執(zhí)意將身邊人遣走的，便也不多做打擾，沿著墻根放輕腳步地走回后廚。

清洗餐具之時，小蘆回想起數(shù)年前，和楊昭秦、六曉、趙元齊、吳鮮一行人一起找到楊慕楚的場景。他當(dāng)時神形俱損，躺坐在驛站的門前，年老的驛卒在后院弓腰刷馬，成堆的草料就隨便從院裏堆到了門后。斷裂的脛骨因?yàn)槿鄙偌皶r的矯正和救護(hù)，已經(jīng)變形，皮膚也因腐爛而青黑發(fā)紫，只有出獄時送出的拐杖沾了酒，勉強(qiáng)刮掉患處腐肉留下的痕跡。為了輾轉(zhuǎn)至此，他一路上被人驅(qū)趕嘲諷，風(fēng)餐露宿，還因?yàn)橥饶_不便耽誤發(fā)配行程而時常被毆打。若不是他”臭瘋?cè)匙印暗拿曌屓嗽诳紤]是否要沾一身腥之前考量幾分，只怕他的五臟六腑都要被人挖出來直接處理了，上報病亡了事。

與大哥貿(mào)然舉事，失敗，自己居然沒被處死，楊慕楚回想這段經(jīng)歷，覺得不可思議之余，也時常思考背后的含義。

如果兄弟二人都被處以極刑，或許在了卻他們心愿的同時，還送給他們一雙留史的英名。畢竟過去幾十年的局面，忿忿者不在少數(shù)，有意效仿者寥寥。視死如歸者，不會有后顧之憂，但生償其罪者，讓這些人心有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