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他百把斤重的身子忽然輕得好像要從馬背上飄了起來。他抬頭看了看天，又低頭看了看地。

“唉！真是謝天謝地。”

八匹對子馬，十六個吹鼓手后面，就是那頂八人抬的花轎。

轎簾當(dāng)然是垂著的。

別的新娘子一上了花轎，最刁蠻、最調(diào)皮的女人也會變成呆子，動也不敢動，響也不敢響，甚至連放個屁都不敢，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忍著。

但這新娘子，卻是例外。簾子居然被掀起了一線，新娘子居然躲在轎子里向外偷看。

蕭十一郎剛抬起頭，就看到簾子后面那雙骨碌四面亂轉(zhuǎn)的眼睛。

他也忍不住覺得很好笑：“人還在花轎里，已憋不住了，以后那還得了？”

這樣的新娘予已經(jīng)很少見了，誰知更少見的事情還在后頭理！

轎簾突然掀起。

紅綢衣、紅繡鞋，滿頭鳳冠霞披，穿戴得整整齊齊的新娘子，竟突然從花轎里飛了出來。

蕭十一郎也不禁怔住。

他再也想不到這新娘子竟飛到他面前，從紅緞子衣袖里伸出了手，“啪”的一聲，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頭，銀鈴般嬌笑道，“你這小王八蛋，這些日子，你死到哪里去了？”

蕭十一郎幾乎已被那一巴掌拍得跌倒，再一聽到這聲音，他就好像真的連站都站不住了。

吹鼓手、抬轎的、跟轎的，前前后后三四十個，也全都怔住，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那種情就好像嘴里剛被塞下個煮熟滾燙的雞蛋。

沈璧君也已怔住，這種事，她更是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

新娘子嬌笑著道：“我只不過擦了一斤多粉，你難道就認不出我是誰了？”

蕭十一郎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就算認不出，也猜得到的……世上除了風(fēng)四娘外，哪里找得出第二個這樣的新娘子？”

風(fēng)四娘臉上的粉當(dāng)然沒有一斤，但至少也有三兩。

這當(dāng)然是喜娘們的杰作，據(jù)說有本事的喜娘不但能路黑姑娘“漂白”，還能將麻子姑娘臉上每個洞都填平。所以世上每個新娘子都很漂亮而且看來差不多都一樣。

但再多的粉也掩不住風(fēng)四娘臉上那種灑脫而甜美的笑容，那種懶散而滿不在乎的神情。風(fēng)四娘畢竟是風(fēng)四娘，畢竟與別的新娘子不同，就算有一百雙眼睛瞪著她，她還是那般模樣。

她還是咯咯地笑著，拍著蕭十一郎的肩膀，道：“你想不想得到新娘子就是我？想不想得到我也有嫁人的一天？”

蕭十一郎苦笑著，道：“實在想不到。”

風(fēng)四娘雖然不在乎，他卻己有些受不了。壓低了聲音道：“但你既已做了新娘子還是趕快上轎吧！你看，這么多人都在等你。”

風(fēng)四娘瞪眼道：“要他們等等有什么關(guān)系？”

她提起繡裙，輕巧的轉(zhuǎn)了個身，又笑道：“你看，我穿了新娘的衣服，漂不漂亮？”

蕭十一郎道：“漂亮、漂亮、漂亮極了，這么漂亮的新娘簡直天下少有。”

風(fēng)四娘用指頭戳了戳他的鼻子，道：“所以我說你呀……你實在是沒福氣。”

蕭十一郎摸著鼻子，苦笑道：“這種福氣我可當(dāng)不起。”

風(fēng)四娘瞪起眼，又笑了，眨著眼笑道：“你猜猜看，我嫁的是誰？”

蕭十一郎還未說話，新郎官已匆匆趕了過來。

他這才看清這位新郎倌四四方方的臉，四四方方的嘴，神情雖然很焦急，但走起路來是四平八穩(wěn)，連帽子上插著的金花都沒有什么顫動，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塊剛出爐的硬面餅。

蕭十一郎笑了，抱拳道：“原來是楊兄，恭喜恭喜。”

楊開泰看見他就怔住了，怔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擠出一絲笑容，也抱了抱拳，勉強笑道：“好說好說，這次我們喜事辦得太匆忙，有很多好朋友的帖子都沒有發(fā)到，等下次……”

剛說出“下次”兩個字，風(fēng)四娘就踩了他一腳，笑罵道：“下次？這種事還能有下次，我看你真是個呆脖子鵝。”

楊開泰也知道話說錯了，急得直擦汗，越急話就越說不出，只有在下面去拉風(fēng)四娘的衣袖，吃吃道：“這……這種時候……你……你……你怎么能跑出轎子來呢？”

風(fēng)四娘瞪道：“為什么不能？看見老朋友，連招呼都不能打么？”

楊開泰道：“可是……可是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新娘子……。”

風(fēng)四娘道：“新娘子又怎樣，新娘子難道就不是人？”

楊開泰漲紅了臉，道：“你……你們評評理，天下哪有這樣的新娘子？”

風(fēng)四娘道：“我就是這樣子，你要是看不順眼，換一個好了。”

楊開泰氣得直跺腳，著急道：“不講理，不講理，簡直不講理……”

風(fēng)四娘叫了起來，道：“好呀！你現(xiàn)在會說我不講理了，以前你為什么不說？”

楊開泰擦著汗，道：“以前……以前……”

風(fēng)四娘冷笑道：“以前我還沒有嫁給你，所以我說的話都有道理，連放個屁都是香的，現(xiàn)在我既已上了花轎，就是你們姓楊的人，所以你就可以作威作福了，是不是？是不是？”

楊開泰又有些軟了，嘆著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只不過……”

風(fēng)四娘道：“只不過怎樣？”

楊開泰眼角偷偷往后瞟了一眼，幾十雙眼睛都在瞪著他，他的臉紅得快發(fā)黑了，悄悄道：“只不過你這樣予，叫別人瞧見會笑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