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華燈初上, 岐元城中熱鬧非凡。

東瑯富足強盛，近幾十載與北泱南臨的交易往來格外頻繁，再加上三國間本就留有不得對外開戰(zhàn)的古制約束，于是在這有意維系的友好之下, 東瑯同左右的關系已然變得十分親和, 哪怕是在比鄰的邊界也算相安無事、氣氛和緩，更別提這座距離國境格外遙遠的岐元。

正所謂國泰則民安, 現(xiàn)下正值太平盛世, 在相應的防備上便顯得有些松懈, 即便岐元在東瑯是座排得上名號的大城，也僅僅會在一更天時令城門落鑰，限制城民隨意進出, 至于城內(nèi)則沒有嚴格的宵禁管制, 只要不尋釁鬧事為非作歹，就算是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蕩也不會惹來什么審問。

由于這種寬松的環(huán)境, 入夜后逐一點亮的燈火反倒變成了這座城池另一副面貌開始蘇醒的信號，而在這之中, 當數(shù)儒安坊和常觀巷這兩處最是紙醉金迷、歌舞升平, 像柳栐言常常出入的仙居樓就是常觀巷裏的翹楚, 至于它的附近，則是同樣繁華喧鬧的青樓和樂坊, 以及一座毫無避諱之意的惹眼的賭坊。

柳栐言因為看診時常來訪, 為了圖省事方便，大多是通過仙居樓后門外的捷徑來去，但他身為醫(yī)者心思坦蕩, 并不覺得出入此處有什么不妥, 于是偶爾生出興致想要繞遠多行的時候, 也會選擇從主街慢慢散步返回，倒確實在途中對著這座氣派的賭坊駐足觀望過。

不過好奇歸好奇，柳栐言并不會真的放任自己踏入其中，在他這種安分守己的好大夫看來，賭坊根本不是什么靠手氣論輸贏的地方，他直覺這裏頭門道和手段頗多，恐怕處處都隱藏著蒙騙賭客的方法，就算能在開頭拿到一點蠅頭小利，也不過是誘人深入的陷阱罷了，等莽撞跳進的獵物生出錯覺，認為就算接連輸錢也有翻本的機會時，便很難再讓自己及時收手。

他深知賭這一字萬萬沾不得，世上卻多的是投機取巧的賭徒不信這個邪，而在眼下輝煌的燈火之中，就有個欠下賭債的男人正被打手推搡而出，由于下手沒輕沒重，男人很快就因為對方粗魯?shù)尿?qū)趕站立不穩(wěn)，直接從賭坊狼狽地摔滾到大街上，強壯的打手們架著胳膊堵在門前，為首的管事看到男人掙扎著想要爬起來，便嘲弄地發(fā)出一聲嗤笑，上前踩住了他撐在地上的手，

“程賴，程老板？你看，你在我們這兒賒的賬，是不是差不多該還了啊？”

領頭人問話時笑瞇瞇的，聽起來有種打商量的客氣，只是他腳下踩踏的力道卻格外狠戾，而這十指連心，叫作程賴的男人立馬發(fā)出吃痛的慘叫，令那張因為被酒色掏空而顯得虛浮的臉孔猙獰地扭曲起來。

他們在最繁華的常觀巷子口，一番動靜很快引來不少好奇的行人遠遠側(cè)目圍觀，賭坊的管事倒不擔心自己的所作所為會有什么影響，他對那些探究的目光視若無睹，還變本加厲地往腳底又用力碾了碾，

“爺這兒可不是開慈堂的，要是誰都跟你似的一直欠債不還，豈不是讓這么多兄弟跟著喝西北風了？”

男人在他腳下哀哀叫喚，被踩住的手掌又掙脫不得，便只能顛來倒去地討?zhàn)垼瑧┣髮Ψ皆俣鄬捪迬兹眨苁侣犓f十天半個月就不耐煩地嘖一聲，蹲下身拍了拍程賴的臉頰，

“最多三天，三天內(nèi)要是還不清，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程賴因為他的動作倍感羞辱，但也只能識時務地賠笑答應下來，管事對他的配合還算滿意，于是只不輕不重地再警告了幾句，就大發(fā)慈悲地將腳收回去，領著一眾打手浩浩蕩蕩地返回賭坊。

管事的一走，程賴立馬就從地上爬起來，用力拍去身上蹭臟的塵土，他見周圍還有不少看自己笑話的閑人，便一邊捂住隱隱作痛的手掌，一邊沒皮沒臉地高聲謾罵，兇神惡煞地讓他們滾開。

他本名并非程賴，只是平日裏偷雞摸狗游手好閑慣了，在這條街上的名聲并不好，這才會被左右戲稱為程賴，而聚在此處的人們多是這裏常客，對這驕奢淫逸的痞子倒也有那么幾分眼熟，自然不會想憑白在他身上觸霉頭，何況眼下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戲能看，因此聽其呵斥很快也就四下散了。

程賴覺得自己丟盡了臉面，驅(qū)散走其他人就想要離開，只是這心裏頭到底有一口惡氣抒不出去，便探頭往賭坊內(nèi)又看了看，見找不到管事和打手們的身影了，才在門口用力啐上一口，罵罵咧咧地甩袖而去。

他前些日子手氣好的不得了，在賭坊贏了不少銀子，程賴本就自命不凡，又被旁人溜須拍馬一番，當即心癢難耐起來，轉(zhuǎn)頭就把他老子死后留下來的鋪子給賣了，想著要靠那些本錢給自己抬抬身價。

不過他想的是好，賭大之后不知怎的反而屢屢失利，沒幾天功夫就輸了個精光，并且還倒賠不少借據(jù)進去，程賴一想起管事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樣就來氣，他恨恨走在街上，滿腦子都是用什么辦法才能弄點錢來，結(jié)果前腳剛踏進一條深長的暗巷，后腳就被一只手驀地攥住了后衣領。

此處雖能聽見些許主街的人聲，但到底位置偏僻，隱隱一點的燈火也昏幽零星，連鋪在地上的青石子路都幾乎照不清楚，而這突然出現(xiàn)的人影悄無聲息，仿佛一道藏身暗處的隱匿的影子，是以程賴終于註意到身后有東西時，甚至以為自己是撞上了什么異聞中的精怪鬼魅。

何況那只手的力道極大，往后施勁時楞是令后扯的衣襟勒住了男人的脖頸，使得程賴因為窒意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他張開嘴想要呼救，在他背后的黑影動作卻更快，只伸手在他身上某個位置穩(wěn)穩(wěn)一點，就讓程賴快要出口的驚叫猛地卡在喉嚨，不論怎么用力都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音。

程賴不久前才喝下去的幾兩黃酒立馬就被嚇醒了，他渾身冒出冷汗，兩條腿控制不住地發(fā)起軟來，只是眼下口不能言，倒連向?qū)Ψ胶霸┣箴埖臋C會都沒有，程賴不知抓住他的黑影究竟想做什么，他驚恐萬狀，一時之間嚇的動都沒法動，若不是被人拎著衣領，怕是要直接癱坐到地上。

黑影從始至終都十分沈默，哪怕就在身后，程賴也感受不到絲毫氣息，而對方控制住程賴后毫不拖延，擒著他的肩膀往上一帶，接著竟如腳下踏風一般，拽著男人輕松躍上了房檐。

程賴生的干瘦，但身量也過五尺有余，此時被人像只小雞似的抓在手裏，對黑影當即更加畏懼，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樓宇間快速飛躍，既怕對方一個沒抓住把他從高空摔下，又對自己要被帶去的地方心生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