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她都只能說謊。

唐崢這人，到底還是成了她的一個心結(jié)。

柳昔卿伸出右手握著自己的左臂，輕聲道：“我只是想抓緊時間修煉，若是手臂真的好不了，那便只有等晉階元嬰期重塑肉身，才能恢復(fù)如初。何況師父現(xiàn)在身受重傷，我怎能獨(dú)自離去？”

晏修當(dāng)然知道元嬰期可以重塑肉身，可從金丹到元嬰便是一個大坎兒，不以資質(zhì)定，不以努力定，換句話說，無論是天才，還是信奉勤能補(bǔ)拙的人，都不一定能摸到元嬰期的影子。

古往今來，多少修士都卡在這一步，再往上，化神、大乘、渡劫……就更艱難了。

可晏修不想逼得她太緊，若有可能，他愿意做最不會給她壓力的那個人。

“那你便留下來吧。”

他輕輕揚(yáng)手。不知從什么地方招來一朵靈霄花，重新凝為一枚戒指，將一道劍意封在其中，套在柳昔卿已經(jīng)無知覺的左手手指上，再次鎮(zhèn)住了她體內(nèi)的媚氣。

晏修低垂著眉眼，看著她手指關(guān)節(jié)上晶瑩的靈霄花，低聲道：“我其實也只想讓你安安心心的修煉……我對你好，不僅僅因為你是因為我才從異界來到人間，也是因為我心里第一次裝進(jìn)了別人。”

柳昔卿猛地抬頭看他，晏修卻并未察覺般，仍舊不去看她。

“在凡間，男子送女子飾物，大都有深藏的含義。蒙昧?xí)r期，或許是想用沉重的金屬品束縛女子的腳步；道德開化之后，或許是為了象征自己擁有這名女子；再到后來，或許只為討她的歡心……”

山嵐環(huán)繞在倆人身邊，氣息微微潮濕，吹拂著晏修的束起的發(fā)，也吹拂著柳昔卿的心。

“可我送你的這枚戒指，只有一個含義。”

晏修緩緩抬起頭，一雙暗沉如黑夜的眼眸看向她，緩慢而堅定地道：“保護(hù)你。”

柳昔卿伸出右手，輕輕撫上他白玉般溫潤的臉龐，輕聲道：“好。”

心中那些細(xì)碎的不甘，在他羽毛般輕柔撫慰的話語中消散，這如料峭微風(fēng)般的男子竟會說出這樣纏綿的話，想必已是他的極限了。

為難他了呢……

晏修輕輕點(diǎn)頭道：“若我尋到方法，會再來找你。”他轉(zhuǎn)身欲走，身后卻傳來柳昔卿的聲音道：“等等！”

柳昔卿咬了咬下唇，她略一猶豫便道：“若是可以，晚輩其實不想再勞煩魔君大人了，我還是希望能通過自己的修煉來恢復(fù)手臂，哪怕艱難，哪怕耗費(fèi)再多時間和精力，也是自己努力所得，對我境階心境也有助益。此事已害得你與上善盟交鋒，必定引起正魔兩道的震動，魔君大人當(dāng)以大局為重，勿要為我一人貽誤大局。”

晏修知她心思，輕聲道：“我此行并非只為你一人，宏景山此行受傷慘重，本地守夜人屠凜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也會失去行動能力，光靠袁真君和其他金丹期弟子，很難維系宏景山安危。你是一行人中受傷最輕，資質(zhì)最好的，我如能最快將你治好，也是宏景山最得力的助力，我才能放心前去處理他州事務(wù)，你也莫再推辭。”

柳昔卿沉吟片刻，方道：“魔君大人可曾聽說過庚金？四師兄曾經(jīng)在西涼州偶得了一小塊，被我用于煉造凝暉弓，此番若是有庚金，我便能用此為借力，恢復(fù)手臂。”柳昔卿本不想依靠晏修，但晏修所言句句在理，此時若是一味推脫，不但不能協(xié)助師兄師姐駐守宏景山，也會影響守夜人重新部署力量。那告訴晏修消息，總比他漫無目的地打探強(qiáng)。

“你這線索倒是節(jié)省了許多工夫，我這便去安排，一個月后在來尋你。”重傷的屠凜和沈昭還需要他安置，而泉星宗外一戰(zhàn)的后果，還待他去善后。

“嗯，我等你。”

※※※※※※※※※※※※

晏修這邊動作飛速。

沈昭傷口致命，但救治及時，而且還是皮肉傷，復(fù)原得最快。也許是他生命力頑強(qiáng)，輔以晏修的回復(fù)秘術(shù)，竟只用了十多日，丹田的傷口便已經(jīng)逐漸愈合。不過還未等他蘇醒，便被晏修安置在人間一處小村落里，被一對中年夫婦照顧著。

而屠凜真君則與他的兩只異獸在一起，被晏修送入靈氣濃郁，且有治愈功效的凌風(fēng)壇內(nèi)，慢慢養(yǎng)著元?dú)狻?

他安頓好二人，便向西涼州而去。

……

柳昔卿的左臂從疼痛，到漸漸失去知覺……那一擊的反噬，已將她左臂上的骨肉全部毀壞，用丹藥也是回天乏術(shù)了。

聽聞柳昔卿廢了左臂，倒是有素爻洞弟子想來探望，卻都被門口的閉關(guān)禁制阻在門外。

對煉器師來說，大多煉造法訣都需要雙手掐訣操作，廢了手臂便等于廢了技能，多少人都替柳昔卿惋惜。

皮肉傷易好，柳昔卿恢復(fù)之后，并沒有立刻打坐修煉，而是取了一些典籍，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裙，坐在后窗處但很快那份閱讀的恬靜就被兩只靈獸的聲音打斷。

“咪嘰！爺要出去！”

“看我學(xué)會了新招，遛狗！”

柳昔卿扶額，無奈將兩只放出。

小紅豆一飛出來便趴在她頭頂上，抱著翅膀不說話，小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在生氣。

小哈的表情就豐富多了，它背過耳朵，兩只前爪搭在她的膝頭上，搖著尾巴道：“哈哈愿意做主人的手臂！”它臥下打了個滾，身體抻直做出一個弓的樣子，“看我像不像！”

小紅豆飛下去啪啪啪開始啄小哈的腦袋：“咪嘰！蠢狗！這個時候還刺激她！”

柳昔卿噗嗤一笑，一手把小紅豆撈了過來，放在腿上用手指揉著它頭頂?shù)男〗q毛道：“放心吧，我沒那么脆弱，只是此次經(jīng)歷良多，隱隱感覺到因果之道，所以需要時間消化。”

妖獸對因果的理解比較艱難，但小紅豆略聰明些，它嘰嘰道：“難道主人還有些看不開嗎？”

柳昔卿坐在水榭旁邊，左臂軟軟垂下，眼睛看向遠(yuǎn)處的山巒，緩緩道：“越是修煉，便越是感覺天道之嚴(yán)苛，此番歷練對我來說，沖擊最大的并非唐崢，而是屠凜真君。”

守夜人，那份明志操守，那份激昂之情，才是促使她最后拼著廢掉手臂也要救下的屠凜真君的原因。

曾經(jīng)想做一個好人的目標(biāo)突然明確了起來，她不是正道，不是太和劍修那樣生于光明，可澤被萬世的名門正派，那么作為一個魔修，她能該如何做，如何貫徹自己的道，去保護(hù)那些心中牽掛的人？

“暗夜獨(dú)行，吾等守之！守吾輩之精魂，護(hù)吾輩之同袍，懲奸除惡，至死不渝！”她低聲說起曾經(jīng)屠凜真君在周珮娘面前說的這番誓言，“既然弦月只在夜晚出現(xiàn)，那么，我也想試一試，與他們一樣，去守護(hù)這漫長黑夜。”

小紅豆飛起來道：“還要保護(hù)大爺！”

“嗯，還有宏景山、素爻洞、虛妙山……”

小哈一躍而起，說道：“那是自然，便是我們妖獸，也知道要護(hù)窩的！”

柳昔卿神色溫柔，摸了摸小哈道：“對，我們會一起守護(h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