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相遇
南珂踱著步子,越發覺得腳底下輕飄飄,而頭愈發沈重。感覺全身的血液都一齊上涌,讓他的頭發脹,甚至有些嗡嗡聲縈繞,怎么也不肯散去。他停下來,仰頭看著密密細細的小葉片隨著風輕舞拍打著彼此,瞇起了眼睛,想起了被雨水拍打車窗的那天傍晚。
那天下著南珂記憶中遇到過最大的一場雨。他在上當天最后一節書法課,便覺得整個教室猛地黑沈下來,窗外枝葉舒展的樹猛烈地搖擺揮舞著,把自己舞的看不出身形只見幻影,癲狂不止。雷轟隆隆的直壓頭頂,仿佛天已經俯身沖下來,要把整個世界抓在懷裏,狠命地揉捏。老師頓了頓,說道:“課總是可以補的,但這風雨數十年不遇。快去看看吧,別錯過。”
同學們三三兩兩擠成一小撮在幾個窗前觀望著,南珂超后門探頭看過去,爸爸朝他點點頭,示意不用惦記。平日裏都是南珂自己往返的,今天的天氣預報有說大雨,爸爸沒法出門釣魚,就送他過來,想著可以一起結伴回家。
課已經結束,雨還沒停,反而愈強愈烈。“快看!那是旗桿上的那個金屬球!”寅仲跑過來拽著南珂的衣袖,招呼他看這“奇觀”。看來,不只是雨大,風也很強勁啊。等等吧,等這勢弱了,再出門。總會過去的,無論多么強勁的風雨,多么大的勢頭,總是會過去。而且,愈剛強猛烈愈不可持續,要積攢多久的能量才能源源不斷地釋放那么持久呢?來得快,去得也會更快吧。南珂看爸爸拿出隨身的小茶杯啜茶,自己也在一旁靜靜的坐著閉目養神,靜聽風雨。
果然,雨勢稍小了些,從傾盆瓢潑轉為有秩序有節奏地灌註,也不似之前的橫甩裹挾,漸漸只是直上直下的墜落了,風也停了。又過了半個鐘頭,雨又變成記憶中萌萌灑灑的樣子,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跳落著,天也開始放晴,夏日余暉折射著淅淅瀝瀝的雨滴,經讓人忘了剛剛的兇神惡煞,用寅仲的話來說,感覺有妖怪要出沒一般,《倩女幽魂》中樹精姥姥的出場也不過如此吧。
“走嗎,雨小了?!”寅仲喊道,還沒等南珂回答,青青忙說,“你看這水,都過了膝蓋了,根本沒法走啊!我不。”寅仲犯了難,說,“那也不能不回家啊,總得想個辦法。”
南珂拍了拍寅仲的肩膀,安慰道,“等水再往下落一落再走吧,我爸開車了,送你們回去。”青青眼前一亮,拍手叫好,又歡快的跑到窗前看水中奇觀去了。
又過了半個小時的樣子,南珂爸爸招呼大家出發,開車慢慢送青青和寅仲回家。南珂坐在副駕駛位子上,默默的看著車窗外的一切,目之所及都是水,渾濁又暗藏著不可阻擋力量的水,讓他生畏又厭煩。平日裏十幾分鐘的路程,足足開了一個小時,好在爸爸淡定又善于觀察,跟隨前車避了好幾處險。橋底下有輛趴窩的小車已經只剩車頂還露著,上面蹲坐著車主一臉無奈,自己的愛車這會兒還為他堅強成一座島,也是蠻感人的。
突然眼前閃出一個女孩子,朝他們揮著手,好像還在說著什么,但是聽不清楚。那女孩一身白裙,已然濕透了,頭發也有些凌亂,濕噠噠的披在肩上。如此狼狽,臉上卻掛著笑,見南珂看過來,又緊著往前淌水走過來。南珂搖下車窗,只聽女孩兒說到,“可以載我到四環邊上嗎,就到四環邊上就好,那兒有個公交站。”她突然低下頭看了一眼,又仰著笑臉看著南珂,看似抱歉但又能感覺她信心滿滿,“只是我身上都濕了,可能會弄濕您的車,給您添麻煩了呀。”
南珂回望爸爸,征詢父親的建議。南珂爸爸讀懂了兒子的想法,知道他是希望能幫助這個女孩子的,原本也是有些遲疑的,覺得南珂很篤定,也就應允了。南珂朝女孩兒點頭,示意她上車。
女孩兒歡快的應了一句“謝謝”,收好傘,拉開車門,順手斂了斂衣裙然后端坐在車座的前端,生怕自己靠了后座椅背的話,會弄濕座椅。南珂通過后視鏡看著這一幕,看到她小鹿一樣的眼睛充滿喜悅與興奮的望著窗外,睫毛忽閃著,和鬢角黝黑的頭發一樣泛著光。她身上已經濕透了,水珠兒順著頭發尖滴落在她領口,順著一道曲線往下滾落,南珂忙收回目光,正了正身子,端坐好。
“媽,一會兒我就到家了哈,不用擔心啦,我選的線路還不錯,一路非常順!”女孩兒給家裏報完平安,就安靜的坐著,輕輕扶著裙擺。已經濕透的衣裙服貼的抱著她的身體,即使不撫弄也不會走光的。南珂下意思的回瞟了一眼,發現女孩在揉著大腿上的一大片淤青。應該是在水裏摔跤了吧,會很疼吧,否則也不會冒險一個女孩子搭陌生人的車,還逞能跟家裏說沒事,真是個嘴硬的人。
“到前面的這個路口就好了,謝謝您了。”女孩跟南珂把禮貌的說著,也朝著南珂的方向很正式的道了謝,“也非常謝謝你,抱歉把你們家車弄濕了。”
“沒事兒。”南珂輕聲回應,看到她小小的身體在水中淌行,突然註意到她背包上的別著二中的校徽,一楞。從二中走到遇見的地方,平日裏都需要二十多分鐘,這雨天難行,她該不會是冒著雨放學就跑出來了吧。那會兒雨還大著,水勢正猛,就不能等等嘛。真是個傻姑娘。
是啊,常小魚,你真是個傻姑娘。南珂想到這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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