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夷歲氏”聚居在蔡國北面鄀城郊外的希夷山下,以墾荒農耕、傍山狩獵為主,同時還盛產世人不知其來處的珍寶“火齊珠”,故富甲一方。
歲氏子弟世代不出仕,成年后被族中長老允許出外周游天下者,也只為增廣見聞,不得沾染廟堂是非,更不得以歲氏名義攪動時局風云。
如有歲氏女與王公貴族聯姻者,也與別家貴婦無二致,侍奉尊長、生兒育女,終老后宅。
在尋常百姓眼中,歲氏就是個“倉稟殷實、坐擁奇珍、家風淡然”的尋常望族,若非要說與別家有何區別,大概也就多那幾分遁世超脫而已。
然,包括蔡王室在內的各國王公貴族對歲氏皆青眼高看,這其中真正緣由,就是尋常百姓無法輕易窺知的了。
希夷歲氏其實分兩宗:山下“世俗歲氏”,以及長居雪山半腰的“侍神廟歲氏”。
“侍神廟歲氏”又被族人稱作“神巫一脈”,據說是“神明留在世間的仆”。
這一脈的人長居于雪山半腰侍神廟,可替人向神明祈福澤庇佑、了未盡心愿、卜吉兇禍福、問成敗得失。
甚至有傳言,“若機緣恰當,可助亡者續命復生”。
當今世上,“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在朝神官、在野巫祝,于王室貴族心中都有頗高地位。
希夷神巫既有此神通,各國貴人自聞風趨之,慕名捧重金暗往希夷山者并不少見。
因此,靠著侍神廟這一脈的通神之能,整個歲氏在亂世中求得了浮生靜好。
各國王室間似存無言默契,別國與蔡交戰時,都會盡量避開離希夷山不遠的鄀城,連帶鄀城百姓都沾光受惠,多次免遭戰火波及。
但神巫一脈在族中地位超然,世代只管修行侍神,由山下族人供養衣食,再時不時替外間來的貴人們行些祈福完愿、卜問吉兇之類巫祀。
歲氏兩宗就以這種方式達成互利共生。
神巫那宗通常不干涉世俗歲氏的族務瑣事,甚少下山露面,替人問神的對象又多是王公貴族,故外間百姓并不太清楚他們的存在。
在李恪昭入蔡為質那年,就有人秘密前往希夷山侍神廟,替他請神巫向神明求問今后吉兇前程。
歲氏神巫給出了不知所謂的“神諭”:云至名顯,馬到功成。
之后并未詳解這八個字,端讓那人另帶一根黃綢密裹的竹簡轉呈李恪昭。上書:公子姻緣在我歲氏,且候之。
“……那根竹簡背面,還用細雕刀沾朱砂刻了一行蠅頭小字。”李恪昭的聲音隱隱帶笑。
歲行云聽得兩眼發直:“刻的什么?”
“‘本座很少這么說人話,你最好相信’。”
李恪昭自小對“鬼神巫祝”等事敬而遠之,也說不好是信或不信。那次“問神”的結果實難令他當真,最終一笑則過。
說到底,質子生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客死異鄉,婚姻之事哪有活命迫切。
直到去年,多次欲為他牽線保媒未果的蔡王明確提及“希夷歲氏”,他才又憶起這樁陳年舊事。
往年蔡王意欲牽線,他尚能以“年歲尚輕,不急一時”為由勉強周旋,眼見到了十八九,再出此言便是明目張膽拂蔡王顏面了。
形勢如此,同時也好奇歲氏神巫當年所言的“注定姻緣”,遂松口應下蔡王美意,任其遣欽使代往希夷山求親。
歲氏族長允婚后不久,飛星派往鄀城查探的眼線得到消息,知歲氏暗中換了允婚人選,火速回報。
彼時李恪昭深覺好笑,原來那所謂“注定出自歲氏的姻緣”,不過裝神弄鬼罷了。
他體諒當世女子身不由己,無意遷怒即將成為他妻子的歲氏女,只望對方安分且忠誠于婚姻誓約。
若能如此,他自也愿盡夫君之責,與其相敬如賓。
懷著這般心情,卻出乎意料地等來個討要休書、歃血盟誓認他做主君的歲行云。
他拿不準這休書該不該放,于是又傳訊,請當年那人再往希夷山。
等消息的這些日子里,李恪昭一直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歲行云。
過往十九年,他甚少對血親家人之外的哪個女子投注這樣多精力,但也大致明白尋常女子該是如何活法。
這位可真是與誰都不同。
分寸、膽識、主見樣樣不輸男兒,正事自律過人,閑事豁達非常。
緊要關頭急智也驚人,滿嘴跑起馬來花言巧語從不打磕巴,什么瞎話都能編圓;誠摯時卻又至情至性,讓人毫不懷疑她是個心正有志者。
很矛盾,讓他總想離她更近,了解更多。
苦等月余至今夜,他總算在易奴夜集上得了確鑿回話。二上侍神廟歸來的那人告訴他——
神巫說,放與不放,但憑公子定奪。只請轉達公子一句,她見過你夢寐以求的盛世。
“行云,此話可真?”李恪昭問。
“我、我哪知道?我并不知你夢寐何事,見沒見過的,這要怎么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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