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風(fēng)寒烈，暮照朱墻，殘日掙扎許久，終是歿于西方白虎猙獰口中。

長陽邑上萬人空巷，黃雀樓前華燈璀璨，一場天上掉餡餅的好戲依舊未曾落幕，隱于暗處看戲之人亦不曾退場。

一處昏暗巷道口處，一襲墨袍默立風(fēng)中，寒眸攬近暮色，遙凝在黃雀樓二層觀臺的白衣上。

司馬賦及修長劍眉微蹙如峰，不帶半絲暖意的墨眸升起幾顆疑星——謝容，在搞什么？

殊不知司馬賦及在凝望謝容之時，自己恣意于風(fēng)中的長發(fā)墨袍，亦成他人眼中的不盡風(fēng)光。轉(zhuǎn)身回府之際，司馬賦及察覺到凝在自己身上的一道目光，順向望去，湖心畫舫，一舟亮。

四目隔了繾綣暮色遙遙對望，四道眸光相接之際，兩道凜冬兩道春。

未幾，司馬賦及寒目冷掃瞥向他處，欲行之際，立于畫舫舷首之人兀然輕抬了半截胳臂，修長骨指似是勾了勾。

飄逸玄衣舞于風(fēng)中，翻飛之間翻涌不盡夜色，謝荀狐眸眉梢舒卷著三分笑，柔似初掛下弦月之皎。

兀然一襲黑影如魅掠湖疾飛，謝荀只覺徹骨寒意氤氳撲面，未籠于玉冠的幾縷墨發(fā)，因那人飛身上畫舫時凌起的寒風(fēng)，綰而拂面遮了雙目。

謝荀抬手將略亂墨發(fā)撥于額側(cè)，定眸之際，司馬賦及已長身立于畫舫，于他身前不過半步之遙。

金線麒麟于弦月下金輝熠閃，不烈不柔映在謝荀噙笑的狐眸中。

“還以為大將軍膽小至極，不敢上荀的畫舫。”

謝荀淺笑吟吟打趣一句，良久卻不聞司馬賦及回應(yīng)半聲，只夜風(fēng)颯颯嘯于耳際。

吱嗝一聲輕響，身后畫舫雕花玳瑁舫門輕啟，童兒自內(nèi)鉆出。見舷頭多了一人，稚嫩的臉面上未曾有半絲驚疑，只凝看司馬賦及一眼后便湊于謝荀身畔。

“家主，仙人醉溫好了。”

聞言，謝荀抬手撫了撫童兒額，用頗是輕柔的語氣嘉贊一句，“童兒辛苦了，明日里給你買糖葫蘆可好？”

“好。”

童兒孺脆的聲音散于風(fēng)中，謝荀抬手指了指舫門，示意他進(jìn)去避寒。

“不知大將軍可否賞光，與荀到舫中暢飲一番？”

待童兒鉆身回舫后，謝荀轉(zhuǎn)身邀了司馬賦及，眸中蘊(yùn)著散不盡的笑意。既是已到他畫舫上，想來司馬亦不會如此就走，仙人醉正溫，不知可破得了堅冰。

“不喝酒，易誤事。”

司馬賦及沉寂良久，喉結(jié)滾動滑出幾字意味頗濃。冷言拒了飲酒之事，卻未拒絕入舫。

“若是荀記得不錯，大將軍可是千杯不醉之人，區(qū)區(qū)幾杯仙人醉，怎會醉了大將軍？且如今天色已晚，縱是有事也可待明日，又何來誤事一說？”

謝荀不輕不重挑著司馬賦及話中漏洞，須臾笑而又言：“莫不是大將軍久于沾酒便醉之人為伍，一番下來，酒量也變得不好了？”

謝荀言罷，兀然只覺眼前人一雙寒眸凌厲刺來，如仞，似錐。

“你怎知月玦沾酒便醉？可是謝容告之你？”

司馬賦及聲色如霜，月玦沾酒便醉之事只他與謝容知曉，謝荀怎會知此事？

“大將軍這般眼神看荀是何意？荀只是說將軍久與沾酒便醉之人為伍，并未指名道姓說那人便是玦太子。如今你這番言語，可是自行對號入座？”

謝荀唇角勾著一味笑，笑中頗是洞悉之意。司馬賦及知曉，他雖未指名道姓，言語中暗指之人，分明就是月玦。

司馬寒眸如冬，謝荀眼波似春，四目相望間是冷與暖，水與火的碰撞。

“現(xiàn)在，是叫你長琴合適，還是謝荀為妥？”

良久，司馬賦及沉言一問，冷聲方落，便聞一聲泊然朗笑鳴于耳畔，久久不息。

“荀曾說過，你我不過天地之間無棲之禽，姓甚名誰，又有何妨？長琴也好，謝荀也罷，大將軍喜歡叫什么，便叫什么。”

言語之際，謝荀抬腳略近司馬，貼于其身畔淺笑輕喃，將心頭半句吐入風(fēng)中，“不過，荀更喜將軍，喊我之卿。”

低沉一句伴著檀香傳入司馬賦及耳中，玄靴輕撤欲退半步，卻被謝荀一把扯了領(lǐng)口前襟，進(jìn)也不是，退亦不得。

“你不是想知曉我如何知道月玦沾酒便醉這一缺肋嗎？入舫，入舫我便告訴你。莫要讓我知道，你是不敢與我同飲。”

謝荀低緩笑言一句，骨指舒展，將司馬賦及被抓皺的衣衫撫平，未幾，玄衣一轉(zhuǎn)輕飄進(jìn)了畫舫之中。

謝荀進(jìn)得畫舫之后便坐了船舷左側(cè)舫凳上，身前紫檀桌案上，果品佳肴，溫?zé)崦谰疲宅橁惒肌?

烘人暖意共著仙人醉醇香酒氣將謝荀裹挾其中，狐眸眼底壓著的寒色消褪去了三分。

“家主，那人會應(yīng)家主之邀進(jìn)的舫來嗎？”童兒偎在謝荀身側(cè)，清脆脆問了一句。

“會的。”謝荀淺笑，眸中閃著一抹晦光，“言及月玦之事，縱是此船是渡向黃泉之舟，他亦甘而身往。”

謝荀話音方落，便聽舫門一聲輕響。司馬賦及微俯身肩，如謝荀所料，踱步進(jìn)來坐了桌案另側(cè)舫凳，于謝荀童兒二人，各占一方。

見司馬賦及扶膝坐于對面，謝荀手執(zhí)酒提將案上玉爵斟滿，盈盈一盞仙人醉舉于司馬賦及身前，高于眉齊。

“大將軍，請。”

聞言，司馬賦及抬眸迎上謝荀籠著輕淺笑意的眉眼，幾息時過，抬手將玉爵接過，落擲在身前桌案上。

“容弟并不知曉我與你相識，對于月玦之事，他亦甚少與我提起。所以月玦沾酒便醉之事，自然不是他告之于我。”

見司馬賦及未飲，謝荀亦無怪他之意，重執(zhí)酒提，將自己身前的玉爵一并滿上。

清脆斟酒之聲共著謝荀輕語，泠泠佐耳。

“數(shù)月前重九佳節(jié)，暻姳公主曾攜月玦應(yīng)我之邀，至我謝府共赴菊宴。那日恰逢容弟云游歸來，于菊苑亭中曾與月玦見過一面，彼時月玦執(zhí)觴用了一杯菊酒——”

謝荀說及此，故意住了聲凝著爵中仙人醉，狐眸眼波共著香酒漾漾而晃。待爵中酒轉(zhuǎn)三圈，謝荀抬眸，對上司馬賦及緊蹙眉峰，暗隱急色的寒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