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諸侯見狀更是一片嘩然，那捧厚重卷紙真切入手的剎那，那江山的地形態(tài)勢、屯戌遠(yuǎn)近、戶口多寡已清晰在目，諸卿分明更瞧見那始終沉默的御前總都京墨大人不知何時已紅了眼眶，那寸寸被別有深意繕寫的地圖，那寸寸打下的金甌河山，曾是多少人的血淚換來的，那里頭甚至有飛歌的血，黑錫的忠，木藍(lán)的淚，還有白絡(luò)與杯雪的一生。

這樣被寸寸血染就的河山，綴著他們踏破修羅場的曾經(jīng)，現(xiàn)下被別有用心之人繪制在手，無疑對舊時南朝的武將如今功成名就的國公們內(nèi)心深深的沖擊。

冷沉的帝君，即便到了此刻依舊面不觀色，此時大殿上忽然吹進(jìn)一股風(fēng)，掀了窗扇微，帳幔翻飛，光與影的膠著中，帝君就遙遠(yuǎn)地坐在大殿之上，孤峭身影立起，京墨只感手中一松，整卷的地圖就被皇帝接去，他緩緩垂眸，森冷的目光終于在觸及那紙景秀江山才有了絲溫度。

——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骙骙，載是常服；

之子于征，劬勞于野。共武之服，薄伐北敵。

吾有賢君，同嘗風(fēng)雨，行道遲遲，知我勞心；

吾有猛將，如雷如霆，天保而定，亦孔太平。

……

一攏戰(zhàn)前光，一杯涼濁酒，一首家國調(diào)，一滴傷心淚……

“行道遲遲，知我勞心，天保而定，亦孔太平。”

御上的皇帝不知說了什么，當(dāng)風(fēng)再次過境時，天下諸侯驚恐地看他忽然將手中地圖朝天一揚(yáng)，紙溢漫天京墨只感腰側(cè)之劍出鞘，寒光撕裂的瞬間，碎卷狂飛。

所有人都駭住了，就連跋扈的孫紓都僵在原地，神色極為復(fù)雜。

可斷未想到，那帝王接著更踢翻了身側(cè)數(shù)個金爐，一時間炭火四溢，那漫天如碎布的地圖，一遇火就一發(fā)而蹙的燃燒起來，驚得離得近內(nèi)御公卿四下逃竄，驚呼不止。

冷峻的皇帝、迫人的皇帝、此刻更在火光中肅殺的皇帝，他甚至從頭到尾一言不發(fā)，額上青筋跳動，瞪著孫氏一族的眼神殺意已漏！

“北郡孫氏，爾企及朝理，筆綴江山，孤現(xiàn)只令你斬殺那批畫師，若再叫孤見爾再有動作，別怪朕不諒孫摯忠良，抄爾滿門！”

滔、天震怒下的皇帝，便在國壽大宴之際，四方諸侯聚齊之地，令天下百官嘗到可怕滋味后，毅然離去。

一路所及之出，無數(shù)宮侍向他屈膝叩拜，而他的眼中也漸漸聚氣一層水汽，一層安靜又沒辦法落下的水汽。

他熟悉地登上至開國時便鑄砌高聳的歸闕臺，望著眼下昔日那一片曠日如修羅的戰(zhàn)場，終于明白他為何會在此處修筑這一方高臺。

歸闕臺，歸闕臺，歸來吧，死生相依的兄弟，花樣年華的姐妹，指點(diǎn)江山的身影……

回來吧，那生死無常，聚散無定的時光……

天色此時才真正的大放光芒，遠(yuǎn)處還是一片朦朧世界，如今的帝都，坐落于舊時的東朝與北境的交接之地，入了秋，天空就格外的高遠(yuǎn)，卻在涼風(fēng)襲來的時刻，這位從來如父一般肅殺威嚴(yán)的皇帝，一瞬紅了眼眶。

“杯、杯雪姐姐。”

皇帝似乎被自己聲音駭住，踉蹌一步，一把扶住身側(cè)的石欄，渾身劇烈開始顫抖。

閃著灼灼光輝的天空下，那初露的朝陽里，一方白玉石雕砌的歸闕臺之央，女子一襲白衣迎風(fēng)而立。

那曾經(jīng)扛起整個混世烽火的凜然身姿，那只有自己才見過的容顏，那一雙洞徹世間百態(tài)的眼睛，華林的淚滾滾而下……

父皇啊……我終于明白，這個世界原來真的有你所說的地久天長。

這一幕，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歲月，跨越那么多的刀光血影，還是回來了。

白衣女子垂目掃去，一頭的長發(fā)被風(fēng)吹得飛揚(yáng)，她像是靜候了很久很久，她像是從來都不曾離去般開了口。

“別來無恙，我的小華林。”

軒轅華林就在原地睜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的瞪她，他張了張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失音。

攙著龍姒裹的檸愿，清晰地感知她的身體一發(fā)止不住地顫抖著。

檸愿看著松開自己的手，看著她一步一伐地靠近他，最終將自己的手撫上他滿是淚水的臉龐。

天上一日，地上數(shù)年，原來，那時還不能體會這世間愁與苦的我們再見時都老了，我們似乎真都的老了，從發(fā)至膚，從心至骨。

“你到底，到底去哪兒了。”很久很久，華林終于沙啞出聲。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我的錯，是我的錯，華林，是姐姐的錯，是我的錯……”龍姒裹將他抱進(jìn)懷里。我不該睡了那么就那么久，華林，對不起，沒陪著你經(jīng)歷這最痛苦的蛻變，沒親手?jǐn)v扶著你座上那方冰冷的座椅，對不起，華林……

軒轅華林心里狠狠一緊，他起身掙開她的懷抱，撐著她肩頭，而他的聲音忽然又冷冰冰的，砸像千里瓢潑，進(jìn)了她的心。

“姐姐，父王不在了。”

轟地一聲，似有什么東西徹底堪塌。

“杯雪姐？！杯雪姐！你不知道嗎！父王根本就沒有來得及看一眼盛世的皇朝！”軒轅華林一把扶住龍姒裹，大喝！

“父王離開十年了！他十年前就死了！”

眼前一黑，龍姒裹一頭栽了下去，頭磕中玉欄，一時間，血流滿面。

整個世界都是紅的，這個世界都安靜了，血沿著額角緩緩而下，濕了她雙眼，只有華林張嘴說了什么，她聽不清，還有檸愿的眼淚，龍姒裹只覺得忽然間好冷好冷。

身體被大力的搖晃，龍姒裹僵睜著眼看天，紅的，垂頭瞪著白玉石臺，紅的。都是紅的啊……

“要堅(jiān)持下去，要愛下去……”他在她唇邊低啞地出聲。

重重的點(diǎn)頭，一面哭。“好。”

“如若有空，帶他回來見我，我們杯酒三千不醉不歸。”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