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奈何天

黑云裂隙，如水起沸，泡縫間滲露天光。一道淺影隨即自云縫騰挪疾下，施施然落定在常恒面前。

此人著一襲輕黃衣裳，裳擺繡一雀啼鳴于翠枝。他手提著一柄軟劍，落地時手腕翻轉(zhuǎn)，軟劍便自動卷回他腰間，與纏帶無異。

他上前幾步，拱手笑禮道：“凌霄見過云中君殿下。”言笑晏晏間，眉目更顯婉轉(zhuǎn)韻味，頗具幾分男生女相的秀美。

常恒頷首，亦還刀入鞘，淡淡道：“天君正在閉關(guān)，雷使不相伴左右，為其護(hù)法，怎倒還跑來這裏，動用天雷，擊殺個凡人？”

凌霄溫言答道：“君上劫期漸近，重啟七星罡斗陣迫在眉睫。屬下在天上日夜觀陣，卻遲遲不見其有絲毫起色，心內(nèi)實(shí)在焦急，唯恐殿下為何事耽擱，特來下界相囑——不想殿下竟未在魁城中，屬下一路尋來，正巧撞上這小友欲引萬千冤魂入體自爆，便想著助他一臂。”

見常恒面色冷峻，凌霄忙施禮道歉：“還請殿下勿惱。”

常恒不答，只將暈厥在地的扶桑打橫抱起，置放上馬，隨即也一躍而上。

凌霄低聲下氣道：“殿下，魁城乃是罡斗陣陣眼，如若陣眼遲遲無法覆位，那么整個罡斗陣都只得停擺，事不宜遲……”

常恒恍若未聞，撰轡打馬，動作分毫不滯，竟就要徑直離去。

凌霄見狀，終于面色微變，高聲道：“事關(guān)君上安危，殿下竟也如此漠不在意嗎？難道您還在因?yàn)闁|君殿下的死而對君上心懷怨懟……”

“東君”的名字甫一脫口，常恒便已冷睨過來，凌霄戛然截住話頭，神色悻悻。

常恒調(diào)轉(zhuǎn)馬頭，正對凌霄，上下打量他半晌，才開口道：“當(dāng)初天君找上我，要我?guī)退貑⑵咝穷付逢嚂r，曾交待我說，因?yàn)橐髴眩?

他頓了頓，方繼續(xù)道：“殷懷當(dāng)初為加固對合歡鑒的封印，曾在魁城留下一只神識金烏。如今，雖然他早已身殞魂消，但那只金烏鳥的余蔭猶在庇護(hù)著魁城，壓制住了怨靈陣的煞氣，這才使天君無法開啟罡斗陣。故而他才要我下界來，不落痕跡終結(jié)掉魁城的運(yùn)數(shù)，使煞氣能夠自然地破障而出。”他陳述之時，語調(diào)十分平淡，仿若當(dāng)真事不關(guān)已。

凌霄有些茫然地仰視著常恒，等待他的下文。

常恒將窩倒在他懷中的扶桑挪了個舒服些的位置，既而道：“這番說辭乍聽之下，其實(shí)沒什么紕漏，可若細(xì)細(xì)想來，卻存有許多可推敲的疑點(diǎn)。”

凌霄挑眉，以示恭聽。

常恒道：“一來，以我對你的了解，天君既將守護(hù)罡斗陣這樣重要的事交予了你，你便決不會容許陣法在自己眼下出半點(diǎn)差池。殷懷已命殞多時，如若那神識金烏當(dāng)真影響了陣法，你又怎會怠慢不報十幾年？這樣玩忽職守，斷不是你的作風(fēng)，除非，你有什么想要刻意隱瞞的東西。”

凌霄面上最后一點(diǎn)笑意終于斂盡，他正色望著常恒，意欲開口，但對方卻不給他這個機(jī)會，常恒繼續(xù)道：“二來，有件不為你們所知的事，當(dāng)年，殷懷在誤入合歡鑒制造出的幻境前，曾留給過我一只神識金烏。可自他進(jìn)入合歡鑒那刻起，金烏便沈潛了下去，直到他破境而出，那只金烏才再度覆蘇。所以，當(dāng)天君交代我此事時，我便生了疑心，那只金烏神識真能如你們所言，在殷懷徹底死后依然蘇醒著嗎？”

“我?guī)е@些疑竇，在魁城探查了些時日，發(fā)覺了一件怪事。”

常恒完全不給對方喘息之機(jī)，一氣道：“二十年前，魁城曾遭遇一場天災(zāi)，致使饑饉期年、瘟疫肆虐，我根據(jù)追查到的種種細(xì)節(jié)推斷，那恐怕不是場自然發(fā)生的災(zāi)難，而更像是被啟動的怨靈陣余殃。”

凌霄僵硬立著，嘴唇緊抿，一言不發(fā)。

常恒垂眸等待，見他始終不答，嗤笑了聲，咄咄緊逼道：“殷懷死在二十年前，他的神識金烏自此沈睡，故而二十年前，你仍能開啟怨靈陣，使煞氣作祟魁城。可為什么，位于魁城地下的怨靈陣會在三年前忽然停擺，以至于以其為陣眼的七星罡斗陣亦無法重啟？天君常年閉關(guān)靜修，將茲事全權(quán)交予你，而你，究竟對他隱瞞了什么？”

凌霄沈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常恒已微露不耐之色，他才緩緩開口道：“虞淵乃地龍燭陰的龍血所化，可以腐蝕世間萬物，就連神、只的身、魂亦無法幸免，這幾乎是種共識。以至于我也想當(dāng)然地以為，東君殿下既已身沒虞淵，那便必然只有魂消命殞這一種結(jié)局。”

他此言的話外音太過明顯，常恒聞言，當(dāng)即色變。

凌霄苦聲道：“殿下所料不錯，自東君殿下身殞后，那只被他置于魁城的神識金烏便也沈寂下來。我原以為此事便會這般了結(jié)，誰知，那日我前往幽冥地府尋宵燼君未遇，卻另撞上一件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