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成吉口若懸河，前所未有地愉快。

“‘王’者，玉旁，所謂‘玨’，便是‘二玉相并之形’！所以，玨與玦雖都是環(huán)有缺之形，玦為單，玨卻是成雙之物...再者，王玉玨通常也更小巧......”

楊宜君提出自己想仔細(xì)看看這對玉玨，這對古玉玨本來是韋成吉新得愛物，拿給別人炫耀可以，卻從不讓人碰。然而楊宜君開了口，他就再想不到拒絕了，甚至因為楊宜君對自己提要求而滿心歡喜，一時興奮地說不出話來。

楊宜君把玩著這對玉玨，不只是韋成吉，同桌其他人也來了精神，開始與宜君論古書中提及的各種玉器。對此，楊宜君非常配合，就好像她真的對這些金石古物雜說特別有興趣一樣。

“《爾雅》有云，‘肉倍好謂之璧，好倍肉謂之瑗，肉好若一謂之環(huán)’，十七娘看，這就是環(huán)。”姓趙的青年給宜君看自己佩戴的玉佩，果然周邊玉的寬度和中間孔的直徑相當(dāng)，這就是環(huán)了。

楊宜君揭開一小截衣袖，露出手腕來，是一只碧玉手鐲。西南多出美玉、寶石，這樣的飾物在西南富貴人家女子身上是很常見的，但楊宜君戴著就不一樣了。她能將腐朽化為神奇，平庸裝點(diǎn)得盛大，在她的手上一只碧玉鐲子忽然就讓人聯(lián)想到了春潮帶雨。

皓腕凝霜雪，春水碧于天。

“十七郎你看，這玉鐲是不是從‘瑗’而來？”楊宜君的眼睛依舊亮晶晶的，聽趙家子弟說完后，轉(zhuǎn)頭看韋成吉。

韋成吉還未說話呢，趙家子弟先笑了：“十七娘好聰敏，不過這可說不準(zhǔn)，古人重玉璧，玉環(huán)、玉瑗之類少見，而且說不定也是從玉璧而來，是一種特別的玉璧。真要說來，玉鐲更像玉瑗不錯，但這玉鐲卻是更可能從玉璧而來。”

“非也，即使瑗、環(huán)之類皆從玉璧而來，既已分絕，便不能一概而論。要我說，是十七娘猜的更對...《說文》中言‘瑗，大孔璧也。人君上除陛，以相引’，古時人君尊貴，人臣甚至不得觸之肌體，攙扶君王上臺階須得用瑗。這‘瑗’要如何用才能隔絕肌體？想來是君王穿于臂膀，一如如今鐲釧。”韋成吉反駁了趙家子弟，他此時真是活躍健談極了。

楊宜君聽了韋成吉的話笑著歪了歪頭，她沒有稱讚韋成吉對她的讚同，反而又看向剛剛反對她的趙家子弟，略帶一點(diǎn)兒抱怨地說道：“趙九郎，你太不懂小娘子了——你怎么這樣？”

不等趙家子弟回答，她立刻轉(zhuǎn)過了頭，和同桌其他人說話了，好像剛才什么意思都沒有。

又過了一會兒，楊宜君知道時間差不多到了。果然，楊薔過來找她：“十七姐，我們?nèi)ズ笤嚎词唤懔T？”

十一娘楊春華是新娘子，是今天當(dāng)之無愧的女主角，所有人都圍著她轉(zhuǎn)。在傍晚接親的隊伍來之前，堂姐妹去陪伴一番本就是應(yīng)有之義，沒人說得出不是來。于是楊宜君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向同桌幾個公子示意之后，便離開了。

旁觀了全場的令狐熙、令狐如無話可說，令狐如見楊宜君和其他楊家小娘子一起離開，才憋笑起來：“雖然知道十七娘不同于一般女子，但真正見她這樣，還是會覺得...覺得真厲害啊。”

令狐熙比弟弟令狐如內(nèi)斂不少，沒有說話，但感覺是一樣的感覺。

他的視線轉(zhuǎn)到韋成吉那一桌，搖了搖頭才道：“婁家那幾個的打算算是徹底完了。”

確實(shí)完蛋了，這些人不爽楊宜君，但并不妨礙每個人內(nèi)心裏有某種心思暗暗滋長。他們的厭惡裏，其實(shí)夾雜了不少‘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呢。所以看到有人真的吃到了‘葡萄’，原本的聯(lián)盟就不攻自破了。

這不是宜君多有心機(jī)，謀略多么滴水不漏，實(shí)際上，這樣的小招數(shù)由別人來，也達(dá)不到這樣的效果——只是，只是當(dāng)她如巫山神女一樣倏忽降臨，一些原本的想法就顧不得了。

巫山神女沒有青睞凡間的男子的時候，凡間的男子只是肖想她的美貌，得不到也沒什么。可當(dāng)她真的惠臨人間，一切就都不一樣了，看到她就想不起別的任何事，除卻巫山不是云，如是而已。

不過巫山神女約會過凡間的君王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巫山，從此之后種種和她再無關(guān)系，楊宜君也一樣。出于某種作弄、報覆的心理做了剛剛的事后，她很快就將這事拋諸腦后了。這一是因為她確實(shí)不在意這種事，二是因為去到后院見十一娘遇到了楊麗華。

楊春華此時已經(jīng)妝扮完畢了，大約是天下大亂的關(guān)系，這年頭等級、禮儀早就亂了，楊宜君看著，楊春華的妝扮分明是舊唐時公主的品級——說實(shí)在的，隆重華麗是隆重華麗了，可要說多美，卻不見得。滿頭珠翠和厚得像面具的脂粉，楊春華已經(jīng)看不出少女的樣子了。

不過，其他姐妹卻很羨慕這個姐姐，羨慕她擁有盛大的昏禮，擁有這樣的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