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外頭是江湖人，那西蘆大約便是著了他們的道，無怪乎怎么都喊不醒了。

可是，他與江湖上向來無冤無仇……江湖人便是要尋仇，又何至于尋到他這處來呢？難道還是為了那些糧食？

糧食……

可扣下糧食等著高價售出，本也不是他一家出的主意啊。便是尋仇，也該往通寶商會去，來他郭敬府上算什么意思？

郭敬越想越是驚恐，今日本就懸了一天的心，這會兒更如驚弓之鳥一般，惴惴生不起半分氣力來。他一手端著燭臺，不安地左右撇著——兩旁自然是沒有什么的，不過是昏昧的墻壁上映著自己的影子，身影模糊、狹長又拉扯。

隨著外頭敲窗的聲音愈發急促，郭敬的腿幾乎要站不住了。他閉著眼睛一迭聲道：“諸位、諸位好漢們，我這兒確實是什么都沒有……您、您幾位不然去陳家看看去？陳家幾代都以米糧生意為生，且又當了半輩子商會會長，家中必然是少不了金銀財寶的?！?

窗外沒有半分回應，依然有規律且急促的敲著窗子。

恰此時，西蘆打著呵欠揉著眼睛進來，迷迷糊糊的問了一聲：“公子方才可是在叫我？”

所有流失了的勇氣都似在西蘆進來的一刻重新灌註回了自己的身體中，郭敬睜開眼睛，拉著西蘆一道往前推開了窗戶。

——竟是兩只雀在撲棱。

郭敬舒了一口氣，又有些懊悔，只覺得自己今兒真實太失態了，就因為與晏初這個小縣令說了幾句便提心吊膽了這許久，想自己苦心籌碼，費力鋪墊，哪有這樣的道理？

懊悔的情緒轉瞬即逝，郭敬這會兒更擔心的是，那枚六角鏢并非莫名被投擲進來的，雀也不會兀自撲棱起來，想是有人要借此機會給自己個警示，只扔了個鏢驚了驚雀就離去了，只是不知自己方才慌張之下，是不是又說了許多不該說的東西。

郭敬向來多心，腦子裏忽而是晏初，忽而是陳老，忽而是晚上那一陣急促的敲窗的聲音，又忽而是那枚六角鏢和那兩只雀。

就這么折騰了一夜，直至天色朦朧間有了亮意，也再未曾生起半點睡意來。

郭敬將那枚六角鏢掂在手中，并不曾叫西蘆知道這件事情，止自己一個人細細打量著。看著像是京都的樣式，做工還是精致的，只是不留半絲痕跡，想來也并非什么江湖人，而是京都裏的一些大人物在提醒他。

只是，說是提醒，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半點可算作信物的東西，郭敬思量半晌，也不知道這枚六角鏢到底是要提醒他什么。

大約無非是京都中有人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罷了。

不過，說是京都，近日來京都來的唯有那小縣令一人，莫非這扔六角鏢的，就是那晏初縣令背后的人了？是在提醒他要站對自己的位置，否則便要當心自己的小命嗎？

鏢鋒銳利，吹發立斷，郭敬后脊一緊，越想越怕。

今日發生的兩件事情皆不在他可控制的范圍之中，此刻，后怕與自責的念頭如冰涼的觸手一般，毫不留情地撕扯著他。盡管地龍燒的足夠旺，可他身上還是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栗子。此刻想來，自己大約還是太輕敵了，十四歲的縣令，雖古來便有，但能以非皇親之身仗著國姓安然前來的，晏初還是第一人。

或許……

郭敬蹙眉掂量了半晌，甚至將前朝史冊都快速在腦中過了一遍后，忽覺歷來通寶商會雖也多與縣令交惡，但似乎也并不曾真正生出什么齟齬來。以往也并非沒有過與朝廷大員勾結做些惡心縣令的事情的會長，最后不也還是給所謂的朝廷大員做了過河橋、鋪路石？他們的家人后代，又何曾落得半點好處。

與其鳥盡弓藏，還不如趟一條新路出來。

如今看著，他還是要站在晏初這頭，才能多討到些好處。

便是通寶商會的會長，不也是這些為官之人一句話的事情嗎？總之與朝廷作對的，何況是與一個仗著國姓的人作對的，向來都沒什么好下場。

好不容易捱到要起的時辰，郭敬伸了個懶腰，剛打算喊西蘆去通寶商會給他告個假時，便聽西蘆在外頭道：“郭公子，晏大人著人在前廳候著，說是有要事相商，請您往縣衙裏去一趟。不過陳老也派了南錦來，只是沒說要做什么，此刻在書房。您看是即刻出發去縣衙，還是先去見一見南錦？”

這便來了。

昨夜那枚六角鏢，果然并非空穴來風。

郭敬闔眼在腦中過了一遍今日要做的事情，方才拍了拍臉，叫自己顯得更清醒些后，慢條斯理地穿起了衣裳，“去傳熱水來，昨夜沒睡好，我得先好好洗洗，勞煩縣衙的大人稍等片刻。南錦若是等的急了，進來與我說也是一樣的，總之不是外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