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窈攏起淌著水珠的油紙傘轉(zhuǎn)眸打量，瓦舍分裏外兩間，裏間緊湊地?cái)[了兩張拿葛布蚊幌隔開的床榻，因經(jīng)久積灰已辨不清蚊幌原本的顏色，黝黑的地上孤零零散落著幾片白皮瓜子殼，外間則布置著磚壘的竈臺(tái)、亮格柜、榆木八仙桌及幾張杌子，結(jié)滿塵垢蛛網(wǎng)的竈臺(tái)上赫然躺著幾只餓癟的耗子。

“這間瓦舍中積攢的怨氣，比那座府邸也少不到哪兒去。”沈子陵接過她手中掛滿雨漬的紙傘，攥著玄色護(hù)腕將霜色傘面一寸寸拭干，莞爾輕語。

元窈挑眉斜睨他一眼，回首重新掃視整間瓦舍，眸光垂落在瓦舍臟亂的泥地面逐漸凝霜。

柳惟安鉆入屋中摘下濕淋淋的草笠甩手抖了抖，抿唇硬撐著徘徊須臾，終究遭不住探頭伸到屋檐底下咳得撕心裂肺，耽擱良久才磨磨唧唧返回屋內(nèi)，“嗆死，這間破屋的飄塵攏攏起來都?jí)蜃鲆淮裁扌趿恕！?

“那你不妨攏攏起來做一床今夜蓋。”于翾靈攥著柄竹帚淺淺一笑，抬手撩了把染上雨霧的發(fā)梢。

柳惟安掃了眼忙碌的眾人，“哪來的掃帚？”

“靈符化的。”岑扉趴在破舊榆木八仙桌前擠出滴指尖血，落手按在空符上行云流水描出幅晦澀冗長(zhǎng)的案紋，繼而舉起描好的新符吹了吹，指指忙得熱火朝天的裏間，對(duì)柳惟安道：“別傻楞著，去搭把手。翾靈，先別掃了，去院裏頭跟歲寧他們一道擰塊濕帕子來。”

柳惟安暗啐一句，憋著惱怒拐向裏間，只見宋幺和傅泯正拽著張床榻連同支在榻上的結(jié)灰葛布蚊幌一塊拼命朝外間搬。

“搬出去作甚？”他迎上前搭住床沿，與二人合力往外推。

宋幺搔搔頭咧嘴道：“岑長(zhǎng)老的命令，他道今夜元師姐和于師妹還有柳師姐在裏間安置，咱們便睡在外間將就一晚，中間隔著道簾兒。”

“這榻窄得很，咱們能擠下么？”柳惟安抬起臉。

傅泯笑笑，“柳公子，這兒統(tǒng)共就兩張窄榻，自然是比不得你的滄海珠宮來得愜意，光躺椅、貴妃榻林林總總搜羅起來都有十多件，拜月湖旁擺一張、蒹葭山前擺一張，興致好時(shí)樂意睡哪便往哪兒一躺，今夜恐是會(huì)擠得有些難受，回頭我和宋幺就打地鋪好了。”

宋幺跟著哼哧哼哧憨笑兩聲，“是啊，橫豎我在哪都睡得香，就算蒹葭山的草叢我也睡過數(shù)多回呢，倘若半道沒有野狗往我嘴裏撒尿亦或是遭蚍蜉蜈蚣噬咬，躺榻上躺地上有個(gè)甚的狗屁分別？更別提這兒還有屋棚撐在頂上替咱們遮露珠擋陰雨。”

*

雨聲淅淅瀝瀝持續(xù)到后半夜，裹著濕霧的陰風(fēng)拍打在陳年的窗檐作一夜眠謠，晨曦退散墨色隨著漸弱的滂沱自天際蔓延開。

拂曉降臨，甘霖卻止。

元窈撩開竹織的簾，疾步掠過瓦舍外間，踏上水洼遍布的泥徑沿被葳蕤木槿擠歪的籬笆拐入一處殘?jiān)澈蟆?

殘?jiān)澈笥|目皆是狼藉，撐在圂廁頂?shù)哪九镒釉怙w濺靈力剮蹭撞塌了半面，歪斜倒在木槿叢間支離破碎，側(cè)旁青磚斷壁添了數(shù)道深如溝壑的新痕，周遭蓬蒿野菊被壓彎了半裏。

沈子陵漠然坐在一片乳白色的晨霧裏，縹緲輕煙籠著他格格不入的寧?kù)o，映在這處瘡痍之地勾勒出幾分不真切。

岑扉睡眼朦朧，隨手擒住瘋?cè)愕母点龑⑺垂蛟谝粎材鹃然ㄖ校瑔≈ぷ雍浅鈳拙浜笱劭礋o用，煩躁地嘖了一聲。

宋幺被柳惟安抵在圂廁的墻壁，手腕被死死鉗住箍在背后動(dòng)彈不得，剩張嘴連呸帶啐地叫喊唾罵。

于翾靈明麗倩艷的面龐也暈染上惱怒，幾番欲揚(yáng)手上前都被柳衿好言攔下。

岑扉忍無可忍，掌中靈力化鞭，飛出兩根細(xì)不可察的仙元絲線分別抽在宋幺和傅泯身上，“噤聲。”

伴隨兩道血肉模糊的粘膩，方才猖獗叫囂的二人在雙雙漏出一聲凄厲短促的慘叫后默契抿緊了雙唇，殘?jiān)澈笏矔r(shí)陷入了淵深的死寂。

“你來說，今晨到底是什么事要鬧成這樣？”岑扉垂眸瞪了眼疼得青筋暴突、牙關(guān)緊咬的傅泯，起身撒脫對(duì)他的禁錮，甩手轉(zhuǎn)開柄折扇使勁搖著意圖驅(qū)散適才哄鬧帶來的燥熱。

柳惟安見宋幺被那一鞭抽滅了氣焰，也半笑半惱地松開手，“真是本事見長(zhǎng)啊，倘若不是翾靈沖回來將我們搖醒，你們是準(zhǔn)備將整片西施村夷為平地么？”

傅泯半跪在扎腿的野花叢裏，捂著肩頭深可見骨的鞭痕喘|息粗重，吱吱唔唔道：“今...今晨...我與宋幺起了些口角，總之...總之打架一事是宋幺先挑的頭！我、我不過是還擊...還擊罷了。”

“不對(duì)吧？你們二人，我心裏還是有數(shù)的，宋幺雖不及你能說會(huì)道，可修為卻在你之上，你輕易不敢與他比拳頭。平日裏的小打小鬧便罷了，今晨這場(chǎng)...肯定是有什么事。”柳惟安踹了腳倚著圂廁磚壁癱坐在地的宋幺，“你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