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好像很容易形成一種規律,就連生病住院在內

清晨,倒垃圾和拖地的清潔人員進房宣告一天的開始,然後早餐就來了.第一天,黎半喂半盯著她好歹吃了一些早餐後,他才肯自己下樓去吃早餐,第二天她就自己坐在過床桌前吃幾口給他看,證明她真的可以好好吃飯,他才放心去吃早餐.可伊會在起床後簡訊她,讓她知道自己在家的小孩還是有起床準備上學,沒有睡到日上三竿.上校車後,她會再簡訊來,讓她知道她沒有趕丟校車,有好好上學去無誤.放學她也會如此簡訊她,讓她放心就算是全靠自己的生活,也還是按照應有的規律

白天黎會去上班,頭一兩天他在中午左右過來看她;其實,除了在住院第一天時她受到一堆癥狀的困擾之外,其他大部份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并沒有受多少苦,可見得不管是哪個大廚在那里下鹽撒糖,都把她料理得還不錯.所以,雖然見到黎會開心,但是不論她這把柴倒底要燒多久,總之,還是要盡可能的幫他保住青山,不要把他累壞,所以,到第三天她就跟他鄭重強調中午不要來奔命了,如果他有時間,好好喂自己一個午餐b較重要

大部份的時候,她躺著休息,燒還沒有退盡,但不像入院時那樣燒到覺得自己像水煮青蛙.就算低個華氏兩度,感覺上也好了很多.第二天黎幫她把筆電拿來,於是她可以嗅到人間煙火味,知道辦公室里連安是怎麼的因為她不在而被一堆事情火燒眉睫;她把可能安排的事情盡量處理掉,但仍然努力休息,希望能夠好好恢復,才能真正拯救連安於水深火熱之中

在她入院當天,黎奔波來去中把可伊帶出去吃晚餐,第二晚,可伊放學後簡訊來,問她如果煮一鍋紅燒r0u讓黎來家里吃晚餐如何?收到這個簡訊,她真的滿心意外;為什麼要可伊在黎帶她去超市時買一些她可以自己料理的東西,b方說微波或進烤箱就可以吃的簡餐,是因為她覺得這樣黎可以不用為了可伊吃飯的問題在那里來回總共四十幾英哩的距離在奔波,而且也不至於強迫卡洛琳一定要收留可伊.但是,她沒有想到可伊打算真的要開鍋煮晚餐.可是,回頭想想,可伊有沒有能力煮出些什麼?她當然可以,所有下班後的j飛狗跳,兩人頂著恐龍夾在廚房里的七手八腳,都等於是養兵千日.家里隨時都有切好包好冷凍起來的j豬牛各種r0u類,才剛是周末,她也補過蔬菜,可伊一定是努力把整個冰箱冷凍庫翻過,所以才決定紅燒r0u,很清楚的說她知道要放多少醬油和糖,不用加水,把伏特加勇敢的澆下去,然後可以煮出媽媽牌的紅燒r0u,煮一鍋飯,把青江菜燙一燙,她和黎就可以吃飯了

看著這簡訊,她從心底里發出欣慰的笑容;回可伊叫她跟黎說晚餐吃什麼,如果他可以這樣吃,她就這樣煮,要記得跟黎說這是媽mapi準的–這樣才不會嚇到他

黎真的有驚訝,還回頭簡訊問她.在她回他說不會有問題後,他去吃了這一餐,并拍了照給她看;那鍋紅燒r0u果真燒得油亮剔透,青菜也燙得青翠碧綠.也許因為黎大事贊賞而且吃得非常熱情捧場,可伊第二天開出的菜單是海帶筍片排骨湯和碎培根炒羅蔓.黎明白她一片赤誠,但又怕這個童工有日日上菜的壓力,於是她跟黎說,如果這些菜se是他可以接受的,這天就大方去吃,她會跟可伊說接下來放兩天假,這樣他們兩人都有機會換換口味

黎去她家吃飯,據可伊說高興的不光是黎很捧場,而是她的功課很多,出去吃飯很花時間,回來要做到天荒地老,在家吃b較省時間,而且方便跟黎討論,像那時剛好有一個功課是要寫一篇故事型的杜撰文章,內容要敘述一場危難時的逃生,要包含危機本身的原因和防治,應變危難的知識和處理步驟;這種功課向來牽涉到很多網上搜尋,資料收集整理…等等,然後編撰故事和塑造人物,最後當然還要寫得文情并茂,劇情ga0cha0疊起.因為有黎在,所以可伊選的題材是醫院火警,把黎當成方便顧問,故事當然是英勇的醫生–黎,加上機智的小孩–她,一起歷經各種危難,但都在千均一發間解決,然後救出病人,找出火源,改善醫院的安全.這篇故事被老師大事稱贊給評高分自然不在話下,還被選成這個作業的年度代表來展出

這個”年度代表”的事當然是後話,但是在那些天里,想到黎跟可伊兩人一起在家里研究討論這個故事,黎提供一些一般人不會想到或有經驗的細節,就覺得這種”天l”的感覺–好幸福.從來她覺得,做為可伊的媽媽,她一切問心無愧,唯一她沒有能給她的,是來自父親這邊的”親情”,就算這樣講或這樣想多少有些奇怪,但是,她的確覺得,黎的出現,等於是可伊人生經驗上珍貴的彌補

可伊在家煮了兩天晚餐,不過,同時卡洛琳每天都有邀可伊去吃飯.認識卡洛琳這些年,她很清楚她有多真心誠意,而她既然已經去跟卡洛琳求救過,她知道其實卡洛琳會希望自己真的有幫到忙,所以,第三天,她就不跟她客氣的問卡洛琳能不能顧可伊一頓飯,卡洛琳一句:“開什麼玩笑什麼叫可以不可以?!我們全家每天都在盼她來!”然後接下去說:“把黎大夫一起帶來!”

她多少可以想像卡洛琳不會落掉黎一起,雖然其實如果不用顧可伊,黎就不需要開車出城來回,但以可伊來說,就算她喜歡去卡家,就算去卡家她是跟麥可一起玩個沒完,可是黎已經好像是她的泰迪熊一樣,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到哪里都能帶著他.但是她真正顧慮到的,是黎靦腆含蓄,不是非常習慣跟一大堆不認識的人在一起,讓他去跟卡洛琳這個大家庭吃飯,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不自在

她想了一下,決定老實跟黎說,向他介紹卡洛琳這個人,她的家庭,跟他強調他要覺得自在才去,不需要勉強;就算不去卡家,他也不用覺得那他就得要來陪她,已經累了這些天,她認為他該回家休息.在跟黎說這些之前,她已經跟可伊鄭重強調,不要抱著他的大腿跪求他一定要怎樣怎樣,如果真的喜歡他,要給他自己選擇的余地,給他喘口氣的時間.雖然不情愿到幾乎要開出第三天的菜單只求能跟黎在一起,但是,長到這麼大,多少可伊還是可以在”用力說明”下通達事理,保證她絕不開口,完全由黎自己決定

結果,黎的決定是皆大歡喜–說他去校車車站接可伊,陪她回家做功課,然後去卡家吃飯,再把她送回家去

而這一頓飯也吃到皆大歡喜,卡洛琳在高中的兒子把醫學院當第一志愿,趁此機會向黎請益,黎也分享了很多走上醫學之路的經驗和心得.黎不是一個能言善道的交際蝴蝶,但他說話條理分明,非常誠懇實在,卡洛琳的媽媽茹絲一見他就喜歡,而且是喜歡到恨不得收來做乾兒子的地步.於是,當晚卡家就邀他們兩人次日再去晚餐,黎也當場就答應了,可伊馬上拍手拍腳就地歡呼

第二天早上,卡洛琳打電話給她,跟她說謝謝她讓她家認識黎,“一個有才能的超級好人!”卡洛琳的語氣非常感觸良多,低低的說:“他的病人都應該要感謝自己遇上這麼好的醫生才對…”然後她長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卡洛琳這句話聽起來怪怪的,尤其是結尾的嘆息,但是她卻說不上來怪在哪里,也不知道要怎麼接話,只能再次謝過卡洛琳;她知道她很忙,但還愿意幫忙,她真的非常感謝.卡洛琳又強調了一次她非常愿意,尤其他們都很喜歡黎和可伊,晚上就等他們來吃飯了

在醫院過了幾天,她已經”習慣”了在醫院的生活;她非常明白最重要的事是好好休息,但是,同時她也趁上午jing神b較好的時候把跟公事有關的email處理一下,因為越到下午jing神越差,所以她寧愿在可以做點事的時候把事情做一做,到午后就放癱自己去休息個夠

所以,跟卡洛琳講完電話後,她做了一些工,跟連安通了電話;連安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她馬上警覺起來,問他是生病了嗎?連安說”只是”一點喉嚨痛應該沒什麼.她不禁心里沉了一下,抱歉的罪惡感冒上頭頂;人在忙和累的時候難免免疫力會下降,希望連安不會就此病了,那辦公室真的是徹底人仰馬翻.午餐來了,她趕快努力喂自己,然後整理乾凈蒙頭睡覺;只有想辦法盡快恢復,重上前線,才能解救陷在水深火熱中的同袍

在半睡半醒的迷朦間,她彷佛聽到敲門聲.來查看她的護士才走沒有多久,她有點意外現在會是誰來?茫茫然的睜開眼,在朦朦間她看到一位瘦高戴著黑se塑膠寬邊眼鏡的白袍走了進來

他到她床前,聲音非常低沉溫和的向她打招呼,介紹自己是吉諾大夫,心臟外科醫生,米勒大夫有把她的病例交給他

她記得米勒大夫說過會請心臟外科來看她,但是等到他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卻不覺心臟倏然就沉下一口深井,砰然劇跳到自己都聽得到回音

她想最起碼禮貌的坐起身來,不過吉諾大夫馬上很諒解的跟她說不用起來,而問她是一個人嗎

她隨即心想,他是在想最好她有親友在場一起討論嗎

這些醫生的反應都差不多....;記得第一次見到黎時,他也有那種”你是一個人嗎?”的反應.可是,吉諾已經在她面前了,如果現在不讓她知道他究竟要跟她說什麼,她覺得自己恐怕會立時jing神崩潰

於是她回道她是一個人沒錯,但她可以現在聽他要說什麼.吉諾大夫溫和的一笑,相信他知道自己高到讓人仰望得很辛苦,所以他拉過椅子在她身邊坐下,雙肘擱在膝上,語調有力聲音溫和的開始敘述她的病情

他表示他已經看到她的核磁共振報告,認為那是個原發x的黏ye腫瘤,這類的瘤通常是良x,所以她不用太擔心

不過,就如同她能夠想像的,他接下來說的就是”可是”了

她相信這段”可是”是吉諾在經驗上已經修正到用最簡單的英語說明這種復雜程序的方式了,但是,在她–除過腦瘤又正在發燒–的腦子聽來,這仍然是一大篇讓人頭昏眼花目眩耳鳴的內容.等到他說到一個段落,她不得不得努力總合出簡短的結論來跟他確認

“所以,這個瘤現在在左心房,還算很小,但若再長大,有可能壓迫到瓣膜而血流受阻,甚至塞住心房心室之間的通道.目前的癥狀可能有頭暈,喘氣,心悸,b較嚴重的話可能會休克,中風,猝si….”

講到這里,她覺得渾身的肌r0u都緊繃,在被子里的手快要開始發抖,一gu熱流正朝著眼後急速漲

吉諾大夫認真的聽她,一面確定的點頭.在她停頓下來時,接著說下去,口氣非常嚴肅鄭重:“腫瘤雖然不大,但這類腫瘤的問題是剝落下來的碎塊會隨血ye流動到別的地方去,造成栓塞,這就是為什麼我提到中風,同樣栓塞也可能發生在肺,這些都是緊急的危險狀況,而且,你二尖瓣的鈣化情況很不樂觀,兩個問題加在一起,對你的心臟的傷害很大,你還年輕,所以我覺得應該要把這兩樣問題一次解決,換掉瓣膜,拿掉腫瘤,這樣可以維持你心臟的狀況,走長遠的路.”

聽到這里,她可以感覺到背脊冒出的冷汗.忽然她覺得,還好他讓她躺著,不然,她真的不能確定自己自己會不會坐不住而當場暈倒

在低低的耳鳴中,她聽到自己努力問出:“那手術是要怎麼做呢?”

吉諾大夫開始一面用手b劃,一面仔細的說明手術方式和過程;雖然他一再強調這是一個非常例行的手術,傷口可望不會長過八寸,住院的時間"才"一周左右,預後非常良好….,但是她心里一直出現的畫面是他講到的傷口,血r0u模糊鮮血淋漓之中還外加一顆t外循環,停滯如標本一般暗紅到偏黑的心臟…

雖然艱難,但她終於還是讓自己問出這句:“你認為手術該要什麼時候做呢?”

“越快越好!”吉諾大夫的表情非常溫和,但口氣卻是斬釘截鐵:“等你這次痊癒後,隨時都可以動手術.”

吉諾大夫說她可以想一想,考慮一下,也跟家人商量商量,有問題隨時可以問他,然後祝她早日康復.在心神模糊中,她相信自己有謝過吉諾大夫,并且跟他說再見

她躺在那兒,茫然望著窗外,腦子里一陣空白,一陣混亂,一陣模糊,一陣惶惑….眼後的熱cha0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退得一乾二凈,只覺得雙眼酸澀而迷離;明明記得早上的天空是清朗一片,現在外面的云層卻低沉而厚重,而且,在她出神又失神的瞪視下,這些像超大石塊般的云漸漸由白轉灰,由灰轉黑,直到一劍讓人目盲的閃光劈下,然後雷聲轟隆而至,大風把豆大的雨滴狂亂的砸向窗戶,然後整片玻璃就變成迷蒙一片,只看得到潑墨畫般的病房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