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消滅所有藍色方塊。”

機械女音突然開始播報，紅色部分迅速聚攏成兩排寬的移動障礙，來回在上頭前后掃動。齊昀舒的聲音幾乎和那聲播報同時開始，耳朵和眼睛同時被塞滿，連他自己都沒能聽清說出口的話成了什么樣的形。三個人應聲而動，迅速將就近的一片解決，然后往稍遠些的地方跳。因著關卡靠前沒什么難度，就是有點累人，室內的空調轟轟吹風，齊昀舒也明顯感覺自己身上出了汗，頸后的碎發已經濕黏黏的貼在皮膚上，有些不舒服。

他同方才站的地方只換了個邊，李江燃同劉明煊在對面，看著消除干凈的格子一起跳起來擊了個掌，齊昀舒遙遙同他們點點頭，也算作迎合。

他靠在身后的軟包上蜷起腿坐下，正微微喘著氣，李江燃從對面走過來，整個人像團剛剛燒起來的火，熱乎乎的，就這么貼著他的手臂也坐下了地。

“剛剛你問我那個問題，我聽清了。”

“什么？”

齊昀舒尚未反應過來，懷裏就被塞進來一瓶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哪兒弄來的礦泉水，冰涼涼的，化開的水珠沾濕了他的手臂和胸前一小片衣襟。他抱著膝蓋和懷裏的水，看著李江燃撐著腦袋，隨手將額前垂下來的發絲一并往后頭捋起來。

他剛剛跑得最遠，也跑得最兇，所以這會兒也最熱，臉上都泛著點水光。李江燃眨眨眼睛，沖著地上揚了揚頭。

“我聽見你叫我過去，那我就過去了唄。”他無所謂的聳聳肩，自然的接過他手裏喝過兩口的水往自己嘴裏灌了小半瓶，抿了抿嘴又遞給剛走到面前的劉明煊：“我信你，所以就不信自己。”

“再說了，我都陪你一起旅行了，這會兒怎么可能讓你落單。”

齊昀舒怔楞的看著身邊的人嬉笑著解釋完，沒有半點思考就這么順暢的出口。劉明煊正為著之前那會兒的區別對待報仇雪恨，同李江燃互相戳著腰打鬧笑做一團，聲音就在耳畔，他收回目光，抬起手來，用手背貼上自己的臉。

怎么一把年紀了，還會因為這么兩句沒頭沒腦的話臉上燒得慌？

“你怎么了？”

眼見著下面又開始刷新起來，新一輪的游戲難度升級，正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時候。李江燃眼見著齊昀舒坐在那裏，頭都快要埋到胸口去，于是大喇喇的伸出手去，一把摟過他的肩膀，將人攬在身側，低頭去看他的臉。

臉沒看見，反而被人伸手輕輕往外頭推了一把。齊昀舒沈默的搖搖頭，緊接著站起身來，晃了晃腦袋才重新說話。

“沒事，有點熱。”

他晃一晃腦袋，是想把李江燃的話都晃出腦海，讓他別再被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大學生幾句好聽話迷了心竅。哪成想這晃一晃不僅沒把新鮮的挪走，反而搖出更多從前就記著的。耳邊的游戲提醒音忽然都不作數了，方才那點興致全都被心裏那點事吸引走，他一心二用，一邊貼著邊踩著地上的方塊，一邊琢磨著李江燃這個人。

什么不成熟，其實不過是自己這一時半刻用來描述描述對他外表和語言的第一印象而已。李江燃心裏敞亮，在人情世故這方面自己肯定比不上他從小在人堆裏練出來的功力，更別提做面子扮笑臉那一套。自己抹不開臉面的話他說得出口，自己做不到的放低身段他信手拈來。李江燃其實一直都有點扮豬吃老虎的苗頭，只不過從前不太明顯，如今回了自己的地盤才初現端倪。齊昀舒偶然聽見過幾回他在自己旁邊打電話，大概是為著畢業的事兒張羅，從口氣就能聽出對面和他大概的關系，親疏有別，卻又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分寸感和距離感隨著人而時刻浮動著，話說得滴水不漏，事兒也辦得干凈妥帖。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齊昀舒才會在一個瞬間突然警覺，李江燃好像對自己有點越界。

這點越界并不讓他覺得冒犯，反而舒適得怪異，他在自己心裏的界線好像一點一點被他試探著往裏頭推，在未州時候推一推，在渝川路燈下頭隔著煙霧用他的口香糖推一推，回了京津以后推得好像有點多，喝酒的那天夜裏推了不少，在玻璃上頭寫他名字的時候又推了不少，一直到剛才，這往裏退進的尺度已經觸碰到齊昀舒對待一段關系的紅線，這才讓他恍然中察覺到這許多暗暗留在他心裏的東西。

那是什么紅線呢？齊昀舒想了想，是由陌生人進階到朋友的紅線，還是由普通朋友邁入人生摯友的呢？他不論怎么帶入都覺得不太對勁，連帶著動作都一起遲緩起來，沒註意到身后就快要逼近的毒區。

“快上來！”

垂在身邊的手被猛的拽住往上一拉，齊昀舒被這股力道扯得下意識邁步去迎合。房間四周的墻上到處都包著防止碰撞受傷的軟包，他知道撞上去不會疼，但還是因著生理反應閉上眼睛，準備好整個人撲進裏頭，然后回彈出來再站好。

想象中的氣悶沒有到來，牽住自己的那只手仍然沒有松開，齊昀舒睜開眼睛，兩只手撐在背后的墊子上，李江燃被自己抵在面前，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到下巴，最后滴落進已經有些水痕的薄薄白t上。

從未有過如此熾熱的對視，黑暗的環境裏響起慶祝闖關成功的電子提示音，兩股呼吸在那點局促的距離裏來回交織，將周身溫度再次攀升到一個全新的高度。李江燃看著面前熟悉的面容以一種從未見過的表情看著自己，有點尷尬，有點呆滯，還有點什么？

他想不出來合適的形容詞，只好伸手去靠近他的臉，然后用指側輕輕蹭掉齊昀舒臉頰邊冒起的薄汗。

原本就已經生上天的煙花在這一下短暫的相接之后徹底怦然綻放出漫天的彩霞。齊昀舒心中警鈴大作，就像剛剛來回催促著上岸的倒計時一樣在他的世界反覆作響。在那一瞬間，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想要親吻下去的沖動瘋狂而又高漲的席卷了全部所思所想，最后被殘存的最后一點點理智反撲壓回，變成余興未消的波瀾，在浪花上頭時不時往上翻動兩下。

想要親一個人的嘴是什么意思？

還能是什么意思。

齊昀舒有點崩潰，有點無奈，更多的是摻雜著酸澀的喜悅，在久久未能嘗試過加速跳動的心裏認定下個看起來有些荒謬的事實。

李江燃碰到的紅線，大概是姻緣線。

畢竟從古至今的姻緣線都是紅的，他的嘴也是紅的，耳朵也是紅的，脖子也是紅的，整個人唰的一下紅透了底，就跟那紅線差不多一個色。

好吧。他無可奈何的想。

如果是他的話，好像也沒什么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