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只與他有關的，完完全全的局外人，李江燃堅持如此的原因則更為簡單。
他只是不希望他一個人而已。
他能感覺到，齊昀舒對這一切，對這些人，在意的程度其實遠超他表面上那樣輕描淡寫。敏感賦予他超乎尋常的感知善意恩典的能力，將自己收到的一點點發揮余力擴散開來，在當下以同樣的方式回饋出去。即使齊敏意同他的往來或許在常人眼裏并不頻繁，逢年過節的一頓飯好像也不過只是人際交往之間常用的客氣的方式。但在他眼裏，齊敏意對他的好都并非理所應當。可能是父親曾經離開之后姑姑特意留下來陪伴在他身邊的那段時間讓如今已經長大的他學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所以想要堅持著盡自己全部所能幫助她。
醫院裏人來人往，每一個守候在床邊門外的人都或多或少同這裏有著一條生命的聯系，傷心流淚，開懷釋然，總有情緒歸屬于身邊同行的那個人。李江燃跑了這么多回醫院，每一次不過都只是路過。他路過急診，路過掛號處，路過住院部，路過大廳裏正在彈奏鋼琴的志愿者，在無數次擦肩而過裏無意中見證過那么多眼淚和崩潰，越發覺得有一個人同行對于這裏那些落單的人而言有多么重要。
他就抱著這樣執拗的想法，在兩眼一抹黑的時候挨著挨著找遍了科室對應的所有住院病房，好在最后也不算白費力一場。
原本的那點怨念和無名火在推開樓梯間半扇大門時隨著吱呀一聲響，如同魔術一樣驟然消失。他看著身邊的人，最后只剩下一切倉惶退散后獨獨留下的幾分心疼。
“整理好就先回去看看你姥姥，醫生們都在那裏，現在只有他們能給你選擇的余地。”
蕭婧雙在話落后不久推門離開，巴掌大的地方只剩下兩人。齊昀舒終于松懈下來，他重新靠回身后的白墻，嘆出一口氣后抬眼看他。
“自己開車來的？”他的眼神落在他眼下明顯的黑眼圈上：“吃飯了嗎？”
“小顧哥送我過來的。”
李江燃默默回避后半句話，最近這段時間晝夜顛倒，沒幾頓飲食正常，大多數時候餓了也不過是就著便利店裏的東西隨隨便便搪塞過去，有時蹭著顧醒山吃點官商霖送來的吃食，一整個好了傷疤忘了疼。他剛要拉著人出去回到病房前，齊昀舒扣住他的手，沖他輕輕搖了搖頭。
“先讓蕭婧雙聽聽醫生說的吧，我過去，她只會想到剛剛我對她說過的那些話?！?
放棄治療的決定做出原本也不干齊昀舒什么事，全是蕭譽作為舒庭怡唯一的孩子，參照醫生的話權衡考量后的最后選擇。若非全無余地，誰愿意連嘗試都不做直接放棄。李江燃和齊昀舒明白這個選擇的含金量，在出院那一天，他轉身離開病房，親眼看見背對著病床正削著蘋果的蕭譽，眼睛上早已起了霧，卻沒有眼淚落出。
人是最覆雜的個體，情感的豐沛讓這個種群無法如同其他原始的生物一樣直面最正常的生命循環。李江燃深知自己如果面臨今天這種情況，只會同蕭婧雙做出同樣的反應。他無法像齊昀舒一樣勸她同父母一樣看淡些生死選擇放棄，遞出那張紙叫她離開，已經是他出現在這裏唯一能做的事。
“就算再怎么勸，她也不可能放棄?！彼氐剿媲埃粗侵皇栈氐氖郑难Y與蕭婧雙同樣煎熬：“換做是我，我也不可能真的能翻過心裏那道坎，用任何理由說服自己看著他們離開。”
“我知道這很難，但人總歸要認清現實，對自己，對病人都好?！?
同樣的分歧在很久之前就出現過，這一回，李江燃也依舊選擇了同樣的辦法，那就是回避。人不可能有絕對的感同身受，不同的立場和選擇立足在不同的角度，他知道齊昀舒有支撐自己的理由，也明白他其實并不是看起來那樣果決，那段自己不知道的過去裏藏著太多他的糾結，他未曾親身體驗過，所以保持沈默。
兩人躲在門后半晌，直到樓上走下幾個過路人，是齊昀舒先反應過來，他伸手摸了摸衣兜，那盒留了很久的煙在今天必定破格超出用量。他看一眼觸手可及的鐵門，最后只是帶著身邊的人向著樓下走去，伸手拍掉落在他肩頭的墻灰。
“太悶了，這裏?！?
“出去透透氣吧，我也得清醒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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