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做完所有活后，一大家人坐在一起吃飯，這樣的飯我實在是吃過太多頓了。菜品也永遠只有那幾樣，我和澤輝夾了菜后總會坐在我奶奶家二樓的樓梯上，樓梯外面能看見干完活回來的人和人的牛，這樣的生活我們重覆了很多年。

在我媽媽懷孕的那段時間，我奶奶和姑姑依舊不算好相處的人，有一次吃飯的時候停電了，奶奶命令我媽去買蠟燭回來。我媽吃了沒幾口，但是她放下碗拿著手電筒應聲就出去了。我覺得很難過，追著我媽出去了，這種事我來做就可以。

媽媽沒讓我自己去，最后是我和她一起去的，到了小賣部，她買了兩對蠟燭之外，給我買了兩顆酸角糖。我的那顆我和她一人一半吃了，另一顆我放在包裏回去給了澤輝。買蠟燭并沒有用很長時間，但是回到奶奶家的時候所有人都吃完了飯，飯菜也收拾好了，只剩下大盆裏等著我媽來清洗的碗筷。

那一天，我像一只發瘋的刺猬一樣惡聲惡氣的罵這些不公平對待我媽媽的人，沒有光也能吃飯的話憑什么讓我媽媽在吃飯的時候去買蠟燭，買就買吧，憑什么不給我媽媽留飯菜。

當然，沒有一個人理我。他們只是看著我大笑，我并不明白這有什么好笑的。我媽媽安慰我說沒有事，讓我別難過也別生氣。她從買的那兩隊蠟燭裏面抽出來兩根，一根點燃了放在奶奶和姑姑聊天旁的石墩上，一根點燃了用一個剪掉頭部的透明水瓶中拉著我和奶奶姑姑告別回我們自己的家。我們走出去一段路后，聽到六嬸在喊我們，媽媽拉著我站在原地等六嬸過來。

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塑料袋，裏面裝著幾個黃瓜，幾塊煮過的南瓜和兩個烤好的玉米。“阿嫂，我也是當人家媳婦的，媽說不給你們留飯菜，我也不敢留，這些是我從滔滔家裏給你拿的。”六嬸這樣說。

媽媽真的好忙，她不僅需要調整自己的情緒，還要安撫生氣的我，安慰內疚的六嬸。媽媽和六嬸說，她都知道，她很清楚為什么今天是她去買蠟燭，為什么沒給她留飯。說完這些六嬸她聲音更抖了，之所以會發生今天的事，就是奶奶這個婆婆要給六嬸立規矩，有一次六嬸送飯到田裏晚了半小時，奶奶在上一次大家都在綁煙的那天中午不打算給六嬸留飯。

她被奶奶使喚去割豬草，奶奶在飯桌上直接挑明這是給六嬸的懲罰，誰都不許管，剩菜直接倒進豬食和狗盆裏就可以。這種報覆我媽也受到過，再加上我媽已經搬出去不和奶奶一起住了，所以那天她收拾飯菜的時候給六嬸留了飯菜。

等六嬸回來吃飯能吃上飯，奶奶自然就將要報覆的人從六嬸改成了我媽。當時四姑五姑也等著看戲，戲沒了這兩小姑也生氣。所以今天這頓晚飯我媽是註定吃不到，這兩小姑這么多年了還是沒有長進，幾年前不管自己親姐姐，今年想看弟媳被教訓沒看到竟然還要生氣。

奶奶真的很記仇，她的報覆欲甚至超過了她的小氣，別說剩飯剩菜餵狗餵豬了，平常做菜不小心放多了一點油和鹽她都后悔無比，并且反省自責自己那天為什么會手抖，在后面的幾天，她一定會在每頓菜裏少放鹽和油，在她心裏媳婦讓自己不高興一定要報覆回去竟然比油和鹽重要，果然刻薄的人不會因為年紀大了就不會再刻薄。

那天回到家裏，我們點著蠟燭吃完了六嬸給的東西后才去睡的覺。滔滔的媽媽和六嬸是同一個村裏嫁過來的，滔滔的奶奶特別好相處，每次碰見她。她手裏有什么都會給我掰一點吃，我奶奶從來沒給我吃過什么，我真羨慕滔滔有一個好相處的奶奶。

奶奶最近來我家的頻率變得很高，以前她來家裏，拿了她想要的東西再對我媽指指點點幾句后就會走，從來不會多和媽媽說幾句其它的話，一句普通問候都不會有。我在門口的石凳上坐著聽她和我媽說，我媽的肚子看上去一定是會生個男的出來，我想這就是她來這兒頻率變高的原因吧。

她還叫媽媽放寬心，好幾個老人看到過我媽的肚子，對于懷的是個男的這件事，幾乎所有人都敢打包票。后面的幾天，奶奶幾乎就是住在了我家裏，雖然她甚至不愿意為她懷了孫子的媳婦做頓飯。在這場關于我媽媽生育的事件中，她充當的角色就是等著小孩從我媽媽的肚子裏出來，確認是不是孫子。

在我媽感覺到肚子開始有陣痛的第一天，我外公來接了我回他家。外公很老，臉是皺巴巴的一團，身材又瘦又小。褲管在他身上空蕩蕩的，皮膚干癟黝黑。我問過我媽，外公的年紀和我爺爺并沒有相差太多，甚至比爺爺還要小上四歲。

我爺爺是個很體面的人，他常年戴著一頂平頂帽，手裏拿著一個本子和鋼筆，因為從來不下地干活，皮膚比一般的人白上許多。他還有一把大而黑的雨傘，下雨天總看見他能撐著出去。身上的衣服裁剪合身，不像我外公，他的衣服不是穿在身上，倒像是掛在他身上。

外公家在爛泥田，和這個村的名字給人的感覺一樣，窮困，潮濕，大部分的土地面積都是泥巴田，所以有了這個名字。村裏的人大部分都和這個村的名字一樣，包括外公一家。外公一共有四個小孩，我媽媽排第二個，上面有一個姐姐，下面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姑娘們一個嫁去了老寨，一個嫁到了新寨，家裏是舅舅，舅媽，外公和外婆在住。在我印象裏我從來沒見過我這第一個舅媽的臉，他們在我媽懷著我的時候結了婚。但是我有了記性以來腦海裏就是捕捉不到我這第一個舅媽的長相，她一直睡在床上，吃飯，上廁所也是在那個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