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兒子在同一個屋檐下漸行漸遠的故事，喬書盟也向代露講述過。

當然，她隱去了一些關(guān)鍵信息。兒子最終在另一條道路上發(fā)光發(fā)亮，大江南北家喻戶曉，這是喬書盟從未預料過的。為了不影響他的工作，喬書盟從未對外提及過他的身份，研究所的眾多同事也被蒙在鼓里。

“為了事業(yè)，沒有盡到為人母的責任，是不是過分自私，不可饒??？”喬書盟對代露自責道。

代露義憤填膺地反駁：

“……為了事業(yè)拋棄家庭的男人多了去了。憑什么做母親就不能追求自己的夢想，為自己而活呢？”

代露覺得，喬阿姨不過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而已，自然而然地將內(nèi)心正義的天平向喬阿姨傾斜——

喬阿姨之子，這位素未謀面的成功人士，您要是識點相，就主動和好，冰釋前嫌吧！

不過，經(jīng)歷過喪失雙親之痛，代露也不愿看到一對血脈相連的母子形同陌路，將寶貴的余生在誤會中消磨。

她幫喬阿姨支招：

“您兒子最近有沒有什么重要的日子？過生日之類的？”

喬阿姨搖搖頭：

“早著呢，我在銀杏葉黃的時候生的他。”

那就是深秋了。

代露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余途，他出生時，想必也有滿地燦爛的銀杏葉。

“不過，他最近工作上有一個項目就要驗收了，”喬阿姨補充道，“倒是可以為他慶祝慶祝?！?

代露想，既然已經(jīng)多管閑事了，那就索性好人做到底：

“我看他一直給您送禮物，您有沒有禮尚往來，給他回過禮呢？”

“也沒有，”喬阿姨不好意思地坦白，“我不知道他喜歡什么。他好像什么也不缺。”

“哪有人什么都不缺的呀！”代露著急，“您好好想想，他有沒有特別渴望過某樣東西?！?

喬書盟的思緒飄遠了，在一片茫然中摸索。

自己這個兒子有向她要求過什么嗎？他確實什么都不缺。

二十年前，她將比利時巧克力帶回國，幼年余途不像其他孩子一樣雀躍接過，只是安靜地站在門口，小小一個人，雙手扶著門框，黑曜石般的眼睛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看她放在地上的行李箱；

二十年后的如今，余途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回國降落的機場大屏，出現(xiàn)在她匆匆走過的地鐵站廣告牌，他的全身上下被各個品牌商打上獨家標記，喬書盟難以想象他坐擁的財富數(shù)字，喬書盟以為他應有盡有。

忽然，喬書盟想起來，幼年余途站在門邊時，總蹲在他身邊的那只狗。

那是她弟弟送給外甥的生日禮物，一只英國斗牛犬。方姨告訴過她，余途平時看不出對這只寵物有多深的感情，但小狗去世時，他躲在房間里大哭了一場。

喬書盟又想起，她剛回國時，余途曾經(jīng)不經(jīng)意地在家里提起過：

“我們家再養(yǎng)一只小狗吧?！?

但他父親不甚贊同：

“這個家里，你，我，你母親，哪個像有時間養(yǎng)狗的？”

余途沒有堅持，喬書盟也沒再聽他提起過這件事。

“哎呀！”代露聽過她的回憶，急得拍大腿，“這說明他就是很想養(yǎng)的呀！”

喬書盟反省：“現(xiàn)在他父親退休了，我的工作時間比較規(guī)律，養(yǎng)一只也不是不行。”

“這不就是絕佳的禮物嗎？等他項目結(jié)束了，全家人一起吃頓飯，您把禮物送給他，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喬書盟真的采納了代露的意見。

她托朋友找到一只小小的白色博美，暫時寄養(yǎng)在代露家里。

“抱回家的話，難免被他發(fā)現(xiàn)。小露老師，先麻煩你一陣子，等吃飯那天晚上我再送給他?！?

代露欣然接受。

《弦外之音》經(jīng)過復雜的試排、正式排練，今天剛剛完成整體合成，即將迎來首演。這個進度比所有人預期的都快，得益于余途的明星效應，首演三場的門票全部售罄。

但余途不敢高興得太早，即便按照場場滿場的理想狀況計算，這部話劇也需要演出至少二十場，才能夠收回成本，進入盈利階段。

好在今天合成的效果不錯，余途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準備回家挨一挨父親的教訓。

打開家門，卻發(fā)現(xiàn)父親不在，只有母親坐在沙發(fā)上。

余途不太習慣和母親單獨在一個空間相處。

他走過客廳，輕輕說一聲“我回來了”，慢慢地往樓上走。

沒曾想，喬書盟放下書，叫住他：

“余途?！?

余途的手還停留在樓梯扶手上，轉(zhuǎn)過頭望向喬書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