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朵

林嵐原本是想等兒子回來就好好跟他聊聊的，可是眼下看來，得先跟筱樂聊聊了，她的種種異常反應透露出這樣一個明確訊息——抵觸“哥哥”喬牧嶼。

無論是“哥哥”的身份還是“喬牧嶼”的身份，都同樣令她抵觸，抵觸到甚至連話都不想與之多說一句的地步。

“筱樂，媽媽想知道，”林嵐語氣委婉溫柔，試探著問：“為什么連話都不想跟他說？你很……討厭他嗎？”

方筱樂明顯楞了楞，似乎在努力回憶。

林嵐靜靜地等，靜靜地觀察，沒有打擾她。

夕陽的余暉還在，斜斜散入室內，到處都是一片一片粉黃色的亮光，漂亮極了，但沒人有心情欣賞光的顏色，方筱樂想的很認真，眉端微微蹙起，過了好一會兒，才糾結不已地虛弱開口：“也不是，就是……不知道該跟他說什么，而且……他忽然對我這么關心，反而讓我很不自在?！?

方筱樂自己也說不清楚這種感受，總之，看到喬牧嶼就覺得莫名壓抑。

從前，他只會挖苦她，嘲笑她，嫌棄她，眼下突然轉了性似地對她好，這很不科學，也很不喬牧嶼。

真是不想跟他待在同一個房間裏，如果可能的話，最好是以她為圓心，百米長或者越長越好為半徑作圓，這個區域內不要有喬牧嶼出現才完美。

但是這怎么可能呢？而且方筱樂也明白，這種想法不能對父母說，以前爸爸媽媽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一家人要和和樂樂，互相關心彼此關愛”，她可不想惹爸媽擔心，覺得她越大越不懂事。

林嵐憂心忡忡，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筱樂說自己很不自在，不知她那個脾氣很臭的兒子聽見這些會作何反應。

事實上盛淮陳述的那番話已經相當委婉了，下午林嵐特地囑托盛淮，別把筱樂說“很不自在”、“不希望他來病房”的話告訴喬牧嶼。

是的，這并不是筱樂第一次表現出對喬牧嶼的排斥了，這已經是醒來后的第二次，而第一次說這些的時候，林嵐和盛淮都在場。那會兒筱樂商量她，讓哥忙自己的事別來這裏行嗎？

林嵐清楚地看見，方筱樂說出這句話時面有難色。

一時間，林嵐語塞。

后來，盛淮為了安撫方筱樂不安的情緒，便應承下來：“好，那我們盡量保證你暫時不想見的人少出現。不過牧嶼哥對你很好，你住院這段時間，他真的很擔心你，對你的照顧凡事都要親力親為?！?

方筱樂聽傻了眼，無助又無措地問他們：“真的嗎？那我是不是忘記了什么？為什么我只記得我們兄妹感情并不好？”

林嵐跟盛淮便篤定她的確出現了一些意外狀況。

只不過令林嵐沒想到的是，再次醒來筱樂仍是這樣的態度，并且眼中的情緒在提及她那臭脾氣的兒子時尤其反感，慌亂中透著本能的排斥，林嵐千真萬確看出她是真的不希望見到喬牧嶼了。

可這究竟是為什么？雖然從小到大的確沒見兩個孩子有多親密，但相處起來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并沒發現他們之間有什么矛盾。筱樂正式被接回家生活時，她跟喬牧嶼都開始住校了，實際能碰面的時間也只是周末跟寒暑假，后來喬牧嶼高中畢業便去國外念書，在林嵐和喬墨懷看來，這兩個孩子甚至都沒什么交集的。

所以在得知那件荒唐事的時候才會分外震驚，二老直覺是混賬兒子趁醉酒欺負了方筱樂。

再后來，他們兩個都同意了結婚的提議，彼時林嵐跟丈夫甚是欣慰，作為過來人，他們相信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日久生情要比一見鐘情更加堅固雋永，一切都在朝著幸福美滿的方向發展，如果不是發生這樣的意外。

林嵐理不清楚方筱樂排斥喬牧嶼的原因，她很愁，之前給自己打下的心理建設都不管用了，不管怎么說，哪怕沈羽慈和顧北時再優秀，作為母親，她仍是希望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能跟筱樂好好攜手過完這一生，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她無意再多一個兒媳或是女婿，在她心裏，筱樂就是最好的兒媳，喬牧嶼也勉強能算最佳女婿。

為了兒子的終身幸福，這位母親決定再偏心地努努力。她輕柔撫摸著方筱樂的手背，委婉探問：“筱樂，你還記得自己是怎么受的傷嗎？”

怎么受的傷……方筱樂仔細想了想。

耳邊是爸爸痛哭失聲的嚴厲訓斥：“你跑哪去了！筱樂重傷你媽昏厥！我打了你多少電話！”

一個好聽的女聲在解釋：“伯父您別生氣，是我不好，我剛回國找牧嶼了解一些事情，剛剛路上堵車嚴重，牧嶼他……”

方筱樂解釋不了自己為何會有這段只有聲音卻沒有影像的記憶，但她能夠確定，這正是她熟睡前的最后一段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