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盡快回來跟先生太太解釋一下啊？我怎么感覺他們有接納沈小姐的架勢？”

見他若有所思沒說話，方筱樂輕嘆口氣，想起昨晚他態度誠懇對自己說，希望我們都能對彼此越來越坦誠，遂又勉為其難地補充一句——

“我不會再亂跑的，放心吧。”

他錯愕抬起頭來。

就這么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喬牧嶼內心的愛意翻涌滿溢出來。

她在顧及他的感受，就像從前那樣。

方筱樂并沒覺得有什么，而她面前的人卻已經在心裏演繹了一場大戲。

“好，那讓護工陪你，我回島上一趟，等你睡醒再見面。”

方筱樂坐直身體，警覺起來：“回島上？不是昨晚才去的嗎？有什么事？”

“什么事也沒有，我就過去取點東西。”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喬牧嶼好笑地伸手捏捏方筱樂的臉：“胡思亂想什么，你爸媽身體很好，前些天還做了體檢，比咱倆都健康。”

方筱樂撇撇嘴，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胡思亂想。

但嘴上還是不服氣：“那還不是被你嚇的，竟然能拿爸爸身體不舒服這種借口騙我。”

“我的錯，以后不會了，可是那天老頭吃多了是有點不舒服，許阿姨可以作證。”

“再說他們那天罵我你不是也聽見了？”

方筱樂瞪他：“是啊，我聽見了，所以我那天食欲可好了，哼。”

喬牧嶼笑了起來，眼中盡是寵溺的光。

想就這么與她慢悠悠坐著，你一句我一句，扯皮到地老天荒。

*

顧北時終于下定決心——回方筱樂消息。

卻又將寫好的句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刪去。

今天，他就要去參加龍騰舉辦的祝壽宴會了，是祝壽，也是相親，昨晚顧綺文親口跟他攤牌。

“你以為每個人都能隨隨便便走到你今天的高度嗎？看看下面工廠裏的員工，他們很多也是名牌大學畢的業，是他們不夠努力嗎？他們加班的時間恐怕不會比你這個老板少，不要斷送自己的前程，郝佳卉才是能幫你筑基添花的人。”

“作為母親，我只會做對你有益的事。北時，你向來懂事，這次也不要意氣用事。”

“就實話告訴你吧，佳卉看過你的照片，對你這些年的成績和為人也有耳聞，她對你很有好感，我跟你繼父都希望你能好好把握機會，能高攀上這樣一門親事，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你可不要做出愚蠢的選擇。”

……

愚蠢的選擇。

也就是說，如果他堅持選擇筱樂，那就是愚蠢的選擇。

金屹強曾經的話也鬼魅一般鉆進他的耳中。

“北時，知道我為什么愿意將你帶進公司學習經營嗎？這些年我看著你長大，知道你的欲望和野心，不想再讓你自己和你媽媽回到過去的窮困生活就要好好努力，你弟弟對經商沒興趣，只要你能證明自己，將來我會將金時交到你手上。”

他的欲望和野心。

是的，他已經努力了這么多年。

昨夜，從金家回去自己住處的路上，顧北時經過一所學校，很多穿著校服的高中生三三兩兩地結伴而行，這個時間才下晚課，應該是高三的學生。

顧北時將車停在斑馬線外給他們讓行，背著雙肩包或單肩背包的學生們有說有笑，臉上洋溢著天真純粹的笑，心都跟著柔軟下來，思緒也被拉回到屬于他的青春時代。

事實上，他的青春原本沒什么值得留戀的，因為裏面充斥著嘲諷、針對、謾罵與暴力。

在許多大人眼中，孩子是希望、是單純、是善良的象征，但在遇到方筱樂以前的顧北時看來，這只是一種格外自以為是的愚蠢想法罷了。

他在南江讀書時沒有朋友，幾個原本興趣相投的“兄弟”也因為挑唆而疏遠了他，他身上貼著“小三兒子”的標簽，從小學到初中，他換到的任何一所學校都留下了“原配替小三教育孩子”的精彩戲碼，南江的學校換過幾所，但沒什么用，他活在別人的監視之下，隨時都會跳出來對他欺辱一番，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媽媽跟了一個有夫之婦造成的。

那時候的顧北時是真恨他們，恨顧綺文，恨金屹強，也恨那個不去管好自己丈夫卻天天派人盯著他收拾的原配。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但把他堵在巷弄裏故意嬉皮笑臉撕爛他作業本筆記本的幾個人告訴他，你錯就錯在是小三的兒子啊弟弟。

他在班級裏成了經常完不成作業的問題學生，不僅如此，他們還搶走他的零用錢，掰斷每一支能斷的筆，甚至潛入學校以他的名義將寫好的荒唐表白信同時塞進幾個女同學的書桌裏。

那段時光裏的顧北時很絕望，也暴躁，心裏始終憋著一股勁兒，他一度不想上學了，但是連媽媽都在斥責他，不讀書你永遠都是底層，永遠被人瞧不起，永遠要看別人臉色，活的像個唯唯諾諾的奴隸。

這些刀劍一般的話在年少的顧北時心上烙印深刻，他那時對顧綺文也是恨到了極致，嘶吼著反駁，你以為自己勾搭上有錢人就算上層了嗎？

那天他挨了一巴掌。

很久以后顧北時才知道，金屹強的那位原配，也并非原配，她不是金楷的親生母親。

這個混亂的世界，誰又比誰高尚。

之后通過金屹強的關系，顧北時被轉去了南江有名的寄宿制私立高中，在這裏，他的日子才終于好過一些，起碼那些被警察抓住也不肯供出背后主謀的社會閑散人員再沒混進過那裏。

此時的顧北時終于認清現實，他的確必須好好讀書，然后考得遠遠的，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擺脫那些再也不想見到的人。

這個目標催促他不斷用功不斷努力，高中三年，顧北時成績優異，是少言寡語的學霸，是老師們寄予厚望的好苗子，更是許多情竇初開女孩子們私下積極討論的對象。

只是那時的他再也不肯與人交往過深，他總是獨來獨往，安靜沈默，不再對朋友這個詞抱有期待。他享受這份孤獨，也不需要那種只想窺探他內心秘密的朋友，一個人很好，時間全部都屬于自己，做任何事皆效率奇高。

直至后來，他被迫又轉學去了南凌，結識了方筱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