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試？這人能吃？我可不吃。”

“……哈哈哈哈哈，”方筱樂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我是說讓你試試餵它們！哈哈哈……”

顧北時怔了下，隨即也笑了，接過那把貓糧，坐在地上的石頭上，跟她一起餵貓。那天云白天藍，風也和煦，是個晴朗舒適的好天氣，他沒有留在教室刷題，跟方筱樂還有三只小貓在那裏耗了一中午。

“你的零用錢都買貓糧了？”

“當然沒有，我不是說了嗎？借給別人用了，因為這個月的意外開銷比較大，所以才跟你借借，下周生活費就到賬，到了馬上還你啊，別擔心我不會賴賬的，要不給你寫欠條？”

“那倒不必，”顧北時尤不相信，便委婉地說道：“感覺你們這種家庭不可能缺孩子零用錢，你要用錢的話干嘛不跟你爸媽要？”

“因為爸媽對我太好了，我不想什么事都麻煩他們嘛?！狈襟銟方蚪蛴形兜囟褐?。

這是什么邏輯？

“你說，因為你爸媽對你太好，你不想麻煩他們？”

“對啊，”方筱樂扭頭看他一眼，笑容滿面地解釋：“不能理解了吧，因為我是爸媽領養的，不是親生的，我被領養的時候已經很大了，什么都記得，所以雖然真的很愛他們很感恩他們，但很多事還是想能不麻煩他們就盡量不麻煩他們，哎呀，這種心情你不懂啦?！?

但事實上顧北時卻是瞬間懂了。

大概就跟他從來不想麻煩繼父是差不多的，雖然自己并不愛繼父也不想感恩他。顧北時準備掏錢了，還多嘴問了句：“一百夠嗎？”

方筱樂聞言兩眼放光：“意思我還可以多借點兒是嗎？那二百更好呀，老實說我是沒好意思借更多，如果你肯借我二百的話，那除了買貓糧，我這周的伙食還可以稍微好點兒。”

“……”

萬萬想不到這所赫赫有名的貴族學校裏竟然還有這樣的“困難戶”，顧北時默默掏了兩張百元鈔票出來遞給她。

方筱樂很利索地接過錢，笑瞇瞇猛一拍他的肩膀：“同桌你太夠意思了，以后你就是我出生入死的戰友，需要我干什么就直說知道嗎？”

他很鄭重地點點頭：“需要你按時還錢?！?

方筱樂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但十分講信用，一周后果然按時歸還他六百塊錢，還買了零食給他作為感謝，并且在他“不吃零食”的謝絕中自己大大方方將其消滅干凈。

方筱樂人活潑，又有趣，聽她講話的時候，無論多傷感的內核都能被她說得一派輕松。在顧北時的印象裏，與方筱樂相識以來，從未見她流露過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的負面情緒，她看起來時時刻刻都快樂，并且時時刻刻會用自己的好情緒去感染他。

“同桌啊，你后安的牙結實嗎？”

“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好奇呀，你真的很了不起，把我六十歲以后的事都提前干了，不要小氣，跟我分享一下寶貴經驗，你覺得耽誤不耽誤吃飯？”

“……不耽誤?！?

“那感覺講話漏風嗎？”

“……不漏風?！?

“那看來跟自己牙也差不多，真挺不錯呀。但是火化的時候這個假牙能不能一起燒成灰？”

“……”

顧綺文和金屹強第一次來南凌看他，他躲在假山后面陪貓玩兒不打算見面，之后情緒低落的自己被過來餵貓的方筱樂發現，在她軟磨硬泡的商量下，他第一次吐露心聲，永遠也忘不了她那時娓娓說出口的安慰話。

“同桌，你媽是你媽，你是你啊，大人有大人的選擇，這又不是你能左右的，就像我，我也沒辦法左右讓他們別遺棄我是不t是？”

“所以你別郁悶，過好你自己的生活才是正經事，搞不好我親生父親是殺人犯，親生母親是別人的小四小五呢，這都說不準的事兒。”

“但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他們如果不遺棄我，我還遇不到這么好的養父母呢，所以你就學學我，多往好處想，怎么還不是過一天，高興一點，未來在我們自己手裏！”

顧北時覺得，這一生他再也不會遇到第二個如此可愛的人，自揭傷疤來安慰他。

回憶令顧北時忍俊不禁，好想念那個時候，后來的他們一起帶貓去做絕育，在冬天來臨前幫它們找到了愛貓的主人，然后看方筱樂哭得像是送女兒出嫁的老母親，聽見他說“它們仨從此走上貓生巔峰你為什么還哭”之后就立刻破泣為笑。

之后跟方筱樂越來越熟，聽她怒斥班長維護他，聽她跟別的同學熱絡鼓吹他的點撥能力，聽她逢人就夸“我同桌他如何如何厲害”……

更難得的是她的為善而不欲人知。

曾跟方筱樂去過福利院，那會兒他們已經在讀大學了，顧北時學校德育評分裏有一項是校外公益，他想來想去，正好尋了這個借口約方筱樂帶他去福利院。

在福利院裏，方筱樂跟小朋友們一起玩鬧時，他從保育員老師口中得知了一件陳年舊事，那位老師以為他和方筱樂是情侶關系，就忍不住夸他有福氣。

“你真的很有眼光啊北時，筱樂這孩子特別善良，被有錢人家領養之后還經?；貋磉@裏看望大家，給這些孩子買這買那的，前年得知小胖要做手術，把自己攢的兩萬塊錢都拿來幫忙應急了?！?

顧北時怔了怔，隱約覺察到什么，就問：“請問是前年什么時候？”

“什么時候……我想想，快十月一的時候吧，對，天氣剛剛涼快?！?

正是那個時候，方筱樂第一次跟他借四百塊錢，她說要湊個整數借給別人，隔天又跟他借一百買貓糧，最后借走兩百。

……

心一寸一寸地疼痛起來。

好不容易才等到方筱樂不再喜歡喬牧嶼。

放棄她，又怎么能做到。

顧北時垂眸，看著微信裏來自心上人的問候，終于還是沒有回覆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