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飛絮(七)

“你……”褚荇話音被哽住, 雙眸微微睜大。

溫樂衍看了早朝的邸報(bào)便覺不對勁，走了這一路才終于想通透了。

荀顏為何會自盡，此人是褚黨中人, 為人貪利圓滑, 絕不可能畏罪自盡，唯一的可能是他有把柄在他們手中。

聽聞他膝下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了。

早在他見褚荇慌張尋他之時就察覺出不對勁了，后來聽到她欲買去同州的船票，便更加隱隱篤定。

他悠悠道:“你父親行事我還是知道的，一貫狠毒無情，你不想他傷害荀姑娘, 所以想送她走對罷？這帶全是你父親的人, 你怕被發(fā)覺，這才找上了我?！?

他眼神光彩犀利, 微芒閃爍。

褚荇連眨動幾下眼，掩飾被看穿的慌亂，低聲道:“是我害了她, 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們抓了她也于事無補(bǔ), 讓我將她平安送走罷?！?

她不能將她牽連進(jìn)來。

溫樂衍斂去眸中的光芒, 瞬然攀上幾絲微暗。荀顏雖自作孽與虎謀皮, 死得不冤, 但他的女兒確實(shí)無辜。

他當(dāng)然知道, 褚穆陽那些人策劃周密，而荀婧雪一個孤女, 就算將她帶走也無濟(jì)于事，她不可能知道什么。

還不如把她送走, 遠(yuǎn)離是非之地。

“你信我會幫你？”他問。

見他方才遲疑一陣，褚荇即刻道:“小溫大人年輕有為，風(fēng)流蘊(yùn)藉，乃冰壺玉尺之輩，我相信，你已然看透事態(tài)，也不想無辜之人身陷局中?！?

“好?！睖貥费茏旖俏⒐?，瞬間覺得如墜綿云之上，可眼中依舊黑白冷暖分明，“我是幫她，并非幫你，買了船票記得把銀子給我。”

褚荇總算松了一口氣，朝他深回一禮:“多謝，感激不盡?！?

她迅速回到馬車上，攬過荀婧雪，輕聲細(xì)語道:“我已解決了，別怕，待會兒有人來接你。他是我朋友，你放心跟他上船便可?！?

“謝謝……”荀婧雪眼圈紅了一片，眸中又泛起水光虛影。

褚荇不敢抬眼看她，拿過一早備好的包袱塞給她，“這個包袱，裏面是些銀錢細(xì)軟?！?

“我……不能……”荀婧雪搖頭，“不能收。”

“你到了同州自是不怕，我只怕你一路勞頓，途中要用的上，收下罷，你收下且讓我安心。”

荀婧雪點(diǎn)點(diǎn)頭，終究緊緊拽住那包袱，眼中還有熱烈的余愿，“麻煩……麻煩姐姐了?！?

“我會的?！瘪臆糁浪胝f什么，深抿著唇替她應(yīng)下她未說完的話。

“過些……過些日子，我……我便……回來?！?

“你回來，我再來接你?！?

她不知，她還愿不愿意回來，愿不愿意再看到她。

“走罷，船快走了?！蹦凶忧謇实穆曇粼谕饷骓懫?。

褚荇將荀婧雪送下馬車，見她與自己揮手拜別，那道嬌小清瘦的身軀在凜冽江風(fēng)中孤獨(dú)飄搖。

下一次相見，不知是何時了，不知還能不能以朋友相稱。

可她會知道的，她終究會知道的，還是讓她怨恨自己罷。

呼嘯的風(fēng)吹得她發(fā)絲凌亂，她眼底滑落熱意，道了一聲:“對不起?！?

只一瞬，她仿佛不知過了多久。

待聽到有人輕叩窗沿發(fā)出清脆聲響時，她才回過神來，用指尖抹去淚，露出淡然的神情。

“人已經(jīng)送走了，我親自送上船的?！?

“多謝你?！贝R車駛離渡口，褚荇再次下來與他道謝。

她屬實(shí)是未想到，自己有一日還會求助于他。

但眼前這個人，睿智通透，根本無需與他解釋過多，他的心中便就與自己想的一致了。

她的聲音有些哽啞。

溫樂衍站在她身旁，竟神使鬼差地與她道了句:“褚荇，有時候一件事有很多個機(jī)會，但一旦錯過途中的某個時機(jī)，它就會超出預(yù)料，不受控地肆意妄為。就像我本能阻止曾松宜一死的，可我錯過了，便發(fā)展到如今這個事態(tài)了?！?

他像是想到什么，忽然一笑，“如果那個時候我及時發(fā)現(xiàn)，可能也就沒有如今你站在這裏與我交談了罷?！?

一步的差錯，就會牽引著事態(tài)翻天覆地地變化。

褚荇抬頭，眸中是一片凝重:“那那些已經(jīng)錯過了的，該怎么辦呢？”

“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還能怎么辦？”溫樂衍悠悠往前走，忽然想到那日被老師痛批一頓，不由得無奈一笑。

離開了渡口，風(fēng)不再那般大，只有淡淡清寒環(huán)繞在身側(cè)。

察覺到褚荇在身后跟他，二人相隔的疏離之感似乎淡了些許。

她和她父親終歸不一樣，褚穆陽無所不用其極，褚荇卻心存善念。

他放慢了腳步:“華枝春滿，天心月圓，看緊眼下，無違本心便好。褚荇，我好像今日才認(rèn)識你?！?

“那我可是很早就認(rèn)識你了?！瘪臆舻恍Γm未施粉黛，姿容卻清麗自然。她在心底默念那句話，看緊眼下，無違本心。

她曾在許多人口中聽說過他，今日的這一見，果然他人如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