檻花籠鶴(三)

昨夜一夜急雨, 今朝云開雨霽，天越發寒涼。

巷間青石板上還淌著未干的雨水，瓦檐上繚繞著縷縷青煙。

那道宮墻內無論發生什么驚天動地的事, 都與這平凡的塵寰無關。

宮墻外依舊是觥籌人影、喧囂鬧市。熙攘世間, 百姓時時刻刻都在好好生活。

凌玉枝帶領各位合作伙伴又回到了夢開始的地方——攤煎餅果子。

于是燕京城的早上，街頭巷尾也開始了一人手上一個餅的熱潮。

這間明開府附近的小食鋪，逐漸小有名氣。

芮娘一大早來找她們時，帶來了兩筐螃蟹。

“個頭真大啊。”凌玉枝蹲下身撥了撥，那一只只肥美的蟹豎起蟹鉗，氣勢洶洶地就要夾她。

“十四只。”芮娘翻來覆去數了數，覺得不太對, 直起身皺眉怨道t, “怎么少了一只？許是廚房的王叔眼花數錯了。”

原是城南付家的老爺子大壽，付公子孝心至純, 瞞著老爹在珍味樓訂了二十桌席面。可付老爺子一生節儉質樸，最是不喜奢華的場面，知道后便做主減去了十桌席面。

這一減倒好, 珍味樓廚房采買的海鮮、瓜果與蔬菜通通多出來幾大筐，所幸付家公子通情達理, 出手也闊綽, 將那些采買肉菜的銀子多付了一倍。

可盡管如此, 那幾筐菜也用不完, 多數賣給了旁邊的酒樓茶館后, 還剩幾筐螃蟹。

芮娘趁著螃蟹還新鮮，便清點完提來送給凌玉枝她們吃。

凌玉枝拿許多自己做的點心和零嘴, 又把幾兩銀子偷偷放在一起塞給她，“這也太多了, 個個又都是這么大一只，我得想想是蒸著吃炒著吃還是燉湯。”

這個時節的螃蟹可不便宜，這十幾只就夠做幾桌菜了，芮娘卻都拿來送給她們，她又豈能白白收下。

“你做的點心總是好吃的，我都要了。”芮娘似乎心知肚明一般，將那沈甸甸的荷包從裝點心的筐子下面抽出，“這許是混進什么奇怪的東西了，不能吃，我不要。”

她將荷包往上一拋，凌玉枝只能伸手接住。

只能搖頭無奈道:“瞧你這蠢的，銀子都不要。看著雖不能吃，流出去那可是玉盤珍饈。”

芮娘剝開一個杏仁酥入口，酸奶塊的醇甜微酸夾雜著脆杏仁的酥香，咬開在嘴裏嘎吱嘎吱響，唇齒留香。

她道:“那你就多吃點玉盤珍饈罷。”

“我要吃你們這裏的煎餅，今早來我那吃茶的客人手上都在吃。”她指著爐上冒著熱氣的餅皮，蛋香味飄入鼻中。

凌玉枝給她攤了一張兩倍大的餅:“我正想給你做個豪華版的，保管你吃了晌午都吃不下去飯。”

她這次熬的辣椒醬裏有甜酒、肉沫、豌豆和芝麻，加八角、桂皮和花椒一起熬煮，熱油爆出麻辣鮮香。用來刷醬、拌面都是極入味的。

“好香啊。”

紅油被刷在金黃暄軟的餅皮上，讓人空空的腹中開始翻滾打轉。

凌玉枝把剩下的三罐肉沫辣椒醬全拿給她，“你若喜歡，這三罐一同拿去罷，我下午再重新熬一鍋。”

賀菡真與江瀟瀟端著兩個托盤出來，上面盛了五碗茶盞。

“阿枝，芮娘，快來嘗嘗我們做的七寶擂茶。”

這碗七寶擂茶看著簡單，可不好做，兩人互換著舂搗了好一會兒才做出來。

將芝麻、綠豆、紅豆、花生、糯米、核桃炒干水分，再將綠茶葉與姜絲加入其中一同舂搗碾碎，最后再加入燒開的沸水沖泡。

這樣一碗茶，解渴又解饑，口味豐富，濃郁綿長，喝過后全身都暖融融的。

凌玉枝嘗了一口，眉心驟然舒展，讚不絕口道:“好喝，好厲害呀！”

今日朝會上，人人面容陰惻，一片愁云慘霧。

皇帝當即下旨，昨夜壽宴有逆徒賊子膽大妄為，行刺太后未遂，罪不容誅。

特令三法司與宵陽司徹查此案，抓出背后的叛臣逆賊，以正朝綱。

旨意一出，不光是朝中老臣還是褚黨中人皆是俱驚。

“皇帝這是想做什么？本宮還以為，他要作壁上觀不為所動呢。”褚太后悠悠放下一盞茶，華貴的頭冠上幾顆珠玉閃著晶亮的光。

朝中兩派水火不容多年，眾人皆知，自今上登基起，依仗著那些老臣，便與太后褚家一黨斗得暗流涌動。

褚穆陽微瞇著眼，不知是何緣由，輕笑一聲:“他怕極了飛燕詩案，無非是想攪得越大越亂，到時無論是何種局面，查沒查清，他們都能插一手而已。”

“飛燕詩案。”褚鈺目光遠眺，落到那浸霜的朱紅宮墻上，眼中是如薄霜般的凜意，“坐在龍椅上的人，若都如他那般優柔寡斷，畏首畏腦，註定功業難成。欲成大事者，何必在意那些蠅蟲碎屑。”

就如當年的飛燕詩案，是她一手推就。

而那些被牽扯進來的人，活著，不會記得她，死了，當然更不會記得她。

那不如就讓那些人為她鋪一條路，至少她還能時常想起腳下的那些尸骨。

只要能手握權勢，只要把李家拉下馬，將那些所受的屈辱一一奉還。

即便是寧枉勿縱，山河血光滔天，萬裏冤魂無數，又關她何事，她又不是這江山之主。

她是個女子，註定做不了這江山之主。

那她就要做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不依靠那些男人，也能生殺予奪。

從幼年時在那方狹隘逼仄，寒冷陰暗的房中，她就在想，若是當上這全天下最尊貴之人，就不必活得這般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