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非我本意

憤怒往往能激發(fā)人的潛力。裴玘目眥欲裂地沖上來時，身形居然快到連許即墨也沒全然避開。他聽見聲音迅速回頭，在看見狀若瘋狂的裴玘時瞬間皺了皺眉頭，正欲空手擒拿，忽聽得身旁龔子卿大喝一聲：

“殿下當(dāng)心，有暗器！”

他反應(yīng)極快，原本已劈出去的手掌迅速收回，連帶著身形一轉(zhuǎn)。果不其然，下一秒一支有手掌那么長的袖箭直直擦著他耳際飛過去。許即墨站穩(wěn)身子，再看向裴玘的眼中明顯帶了些不耐。

也是怪他太不將裴玘放在眼裏，竟沒料到對方還藏著這一招。暗器這東西在戰(zhàn)場上不算太實(shí)用，而在貼身近戰(zhàn)中應(yīng)付起來卻頗為棘手。更何況裴玘這么個損人，許即墨很有理由懷疑對方會在那暗器上抹毒，是以也不敢輕易用手去接。

他暫時沒想殺裴玘，裴玘卻招招想要取他的性命。他借著暗器之便近了許即墨的身，口中聲聲詰問著：

“是你嗎？許即墨，是不是你？！”

一片混亂之間，那黃金面具“當(dāng)啷”一聲被打落在地上，露出許即墨那張俊美非常的臉。裴玘只是楞了一秒，反應(yīng)過來后眼眶愈發(fā)猩紅：

“果然是你。你這個賤種，怎么還不去死——？！”

他屈指成爪，便要去扣許即墨的脖頸。許即墨哪裏能讓他得逞，一手格擋，腳下退開半步，卻是正正抵上城墻——身后沒有退路了。

前面是殺紅了眼的裴玘和層出不窮的暗器，身后是百尺高的城頭，許即墨竟是被卡在這么個不尷不尬的局面。這下正合裴玘心意，趁著對方一晃神的功夫，死死扼住許即墨的脖頸把他往城墻外圍推，抬起另一只手，袖裏箭直直對準(zhǔn)了許即墨面門：

“我今天便為北梁、為義軍除害——！”

許即墨被他壓得半個身子已探出城墻外，隨時有墜下去的可能。他倒是沒有慌亂，只是有些惱了——依兩人身手的差距，若他出全力下死手，定不可能縱容裴玘放肆至此。虧他還想過饒這廢物小子一命，誰曾想這人竟如此不知好歹。

他如今腰部以上完全向后懸空著，若是尋常人等早該用不上力氣，更何況裴玘的袖箭就在咫尺之間、避無可避。千鈞一發(fā)之際，許即墨卻出人意料地腰部一個發(fā)力，堪堪躲開那致命的暗器，下一秒腿一抬，一下將裴玘往旁邊踹開幾米遠(yuǎn)。

裴玘被他踹得噴出一口血，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方才交手那幾下對方根本就沒用全力。他感覺自己好似受到了侮辱，大喝一聲，不怕死一般又撲了上來。許即墨調(diào)轉(zhuǎn)身形從方才的危險地方離開，再無心同他周旋，看也未看，當(dāng)胸又是一腳。這一腳他下了狠力，就是奔著讓裴玘動彈不得去的。然而這一腳踹出去，許即墨才猛地睜大眼睛，意識到不對——

許是在之前某次戰(zhàn)役中曹山城墻受了損壞卻還沒來得及修補(bǔ)，墻頭某處還留著一個不算小的缺口。以如今裴玘沖上來又被自己踢開的角度，若是他不能及時穩(wěn)住身形——

這樣想著，許即墨驀地跟上前兩步，想要將人抓住。哪知裴玘卻會錯了意，以為他是要追上來取自己性命，當(dāng)下慌了神，將最后一支袖箭甩了出去。許即墨暗罵一聲“蠢貨”，在避開箭鋒的一瞬間便錯失了時機(jī)，眼看著裴玘被碎石絆了一下，大張著嘴，就著這么個驚恐又無措的表情直直向后栽了下去。

許即墨的身形猛地頓住，楞在原地，那只伸出去欲救裴玘的手還呆呆舉在空中。

城樓有百尺高，這樣毫無防備地直墜下去，不用看他都能料想到結(jié)局。

裴玘這人同他有仇。平心而論，他死了，許即墨并不感到悲傷。

只是，在眼睜睜看著他墜樓身死的那一刻，許即墨沒來由地心想，其實(shí)，在北梁與裴玘一同騎馬打獵、飲酒賭錢的那些年，也不是完全沒有過開心的時刻。

他一直是討厭裴玘的。裴玘惡劣、紈绔、愚蠢，偏偏又養(yǎng)尊處優(yōu)，命好得不行。許即墨厭惡他，看不起他，如今回頭想來，卻又不得不承認(rèn)，在年幼的自己吃不飽穿不暖、受眾人排擠，還不得不整日讀書徹夜練武時，他也曾經(jīng)羨慕過裴玘那樣無憂無慮、灑脫放肆的生活。

他腳步沈重，幾乎是有些抗拒地移步到城墻邊，探出頭朝下看去，卻在那一團(tuán)模糊血肉的旁邊看見了此時他最不想看見的人——

虞淮安不知何時已然行至城下，在那具已看不出原貌的尸身旁邊垂眸駐足了半晌，緩緩抬頭，遙遙對上城頭許即墨的目光。

***

方才這一系列變故發(fā)生之時，夏侯薇就站在邊上，親眼目睹了裴玘暴動、許即墨還擊、以及最后裴玘失足墜樓而死的全過程。她不知許即墨與裴玘此前淵源，自然也無法體會裴玘身死之時許即墨的覆雜心情。盡管如此，在許即墨探頭往城下看了一眼之后，她卻清清楚楚地見到對方一瞬間變了臉色，眼中混雜著驚駭、懊惱、恐慌等一系列情緒。這樣不加掩飾的失態(tài)持續(xù)了幾秒，而后許即墨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驚慌失措地往城樓下跑去。

夏侯薇一頭霧水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而后收回視線，疑惑地往城下瞟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