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賬

“夫川竭而谷虛, 丘夷而淵實(shí)。圣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

寬敞的屋子裏回蕩著夫子抑揚(yáng)頓挫的朗讀聲, 除了時不時飄進(jìn)來的一t陣陣蟬鳴，門窗大開的屋子裏再沒有其他的雜音。

宋秉書一只手執(zhí)著一卷書, 另一只手拿著一根細(xì)竹條，邊讀邊沿著桌案之間的走道慢慢地踱著步, 走到一張桌案前忽然停下, 伸手用細(xì)竹點(diǎn)了點(diǎn)桌面，說：“你起來說說‘圣人’是什么意思？”

話音落下屋子裏還是靜悄悄的，前面有幾個學(xué)生轉(zhuǎn)頭想看看宋秉書指的是誰, 弄明白后又立馬把腦袋轉(zhuǎn)了回去。

宋秉書見面前的人還在小雞啄米似地點(diǎn)著頭，打瞌睡打得比背書認(rèn)真, 氣不打一處來，執(zhí)起細(xì)竹“啪”地一下抽在了桌面上，把坐著的人嚇得一激靈。

“譚桓，你起來跟我講講這篇文章裏的‘圣人’是什么意思？”

“圣人？圣人……”

譚桓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剛剛云游太虛睡得正香, 突然就被宋秉書點(diǎn)起來問他問題，連忙拿起書慌慌張張地找哪裏有“圣人”兩個字。

宋秉書見他低著頭認(rèn)真看著, 也把頭湊過去, 不看還好一看腦袋又是一疼。

“你翻的這是一旬前講的地方了！你要是找得到牛都能在天上飛！知道我在講哪裏嗎？”

“知道。”譚桓嘴比腦袋硬。

“知道就跟我說‘圣人’是什么意思。”

“圣人……圣人就是指孔圣人。”反正也不知道，譚桓干脆不想了，張嘴就答。

宋秉書揮著竹條就往譚桓腦袋上去了, 嚇得譚桓連忙縮腦袋抬起胳膊擋, 可等半天竹條都沒落下來，他從胳膊縫裏偷偷瞧了一眼, 見宋秉書的手已經(jīng)落下，正斜著眼睛瞪著他。

“我在這兒講《莊子》，你跟我冒一句孔圣人！蠢材！給我站著聽！”

宋秉書轉(zhuǎn)頭想繼續(xù)走，不料跟一個咧著嘴看熱鬧的學(xué)生打了個對眼，那人急忙轉(zhuǎn)頭心裏盼著宋秉書沒有瞧見他，可念頭還沒在腦子裏轉(zhuǎn)利索就被叫了起來。

“鄧凌云，你看起來像知道答案的樣子，那你來說說‘圣人’是什么意思。”

鄧凌云心裏懊悔不已，自己怎么就轉(zhuǎn)得那么不及時呢，皺著個苦瓜臉站起來，吞吞吐吐地說：“圣人……圣人就是指……圣潔的人。”

鄧凌云答完半天都沒聽見宋秉書說話，抬了眼皮看了眼面色鐵青的宋秉書又連忙低下頭去。

宋秉書又氣又無奈，才開始講這篇文章的時候他就提過一嘴，看樣子是沒一個人記下來。他考慮到鄧凌云跟譚桓比腦子是沒那么靈光，又問了一個簡單些的問題：“那你說說這篇文章的題目，‘胠篋’是什么意思，答對了你就坐下去。”

這個鄧凌云倒是聽宋秉書講過，可記得模模糊糊的，有些不真切，這些天他的腦子像是被曬干了似的轉(zhuǎn)不起來了。

“‘胠’是本義是腋下這裏……這裏是打開的意思，‘篋’就是咱們說的箱篋。”

“對，沒錯，連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鄧凌云有些不解，他不都說出來了么，連起來的意思就顯而易見了，怎么宋秉書還在問？他想不通，就老老實(shí)實(shí)地答：“連起來就是打開箱子的意思。”

宋秉書一竹條落在鄧凌云桌案上，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動腦子想過沒有，為什么開箱子需要從兩胠去開去撬？因為開箱子的人不能從上邊開啊，說明什么？說明這箱子不是他的，那他在做什么？他在偷！在盜竊！‘胠篋’用來指代盜竊！我說過不只一次了吧，你們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回去之后有沒有看書，有沒有做功課！”

宋秉書的怒吼就響在鄧凌云的耳朵邊上，震得他肩膀直縮，奈何他一動就吸引了宋秉書的目光，又逮著他問：“鄧凌云你回去到底有沒有看書？”

鄧凌云悔不當(dāng)初，打瞌睡的人又不是他，就只因為他見譚桓打瞌睡被抓著了不由自主綻出了一個真心實(shí)意的笑容就要遭受比譚桓還要嚴(yán)重的批評。

“宋先生，這些天實(shí)在是太熱了，熱得人心裏躁得慌，回去之后根本看不進(jìn)去書。”

鄧凌云是個老實(shí)孩子，問他什么都照實(shí)說。

“誰不熱？大家伙兒都熱，人家王越連著幾天都拿著不懂的地方來問我了，他不熱嗎？人家回去能讀你就不能讀了？王越，你起來跟鄧凌云講講‘圣人’究竟是何意。”

宋秉書之所以拿著這個問題問，是因為王越早上拿著書冊向他請教來了，他想看看還有沒有學(xué)生回去好好讀過。

一個瘦瘦長長的少年聞聲站了起來，可不知怎么的有些晃晃悠悠的，宋秉書還在怒瞪著鄧凌云背對著他所以沒看見，只聽王越答說：“圣人是……圣人的意思是……”

宋秉書正想轉(zhuǎn)頭看看王越怎么也答得磕磕巴巴的，可頭還沒轉(zhuǎn)過去就聽見一聲重物落地和著桌案被掀翻的聲音，接著就是學(xué)生們的驚呼：“王越？王越你怎么了？”

宋秉書走到王越跟前的時候，王越已經(jīng)悠悠轉(zhuǎn)醒，腦門上貼著被汗水浸濕的頭發(fā)，眼神有些渙散。

“先生，王越好像是中暑了。”學(xué)生們已經(jīng)七手八腳地把他平攤在地上，抓著扇子的人使勁兒往地上送著風(fēng)。

“快散開快散開，別都圍在這裏，人多了不透風(fēng)。”

宋秉書趕開一窩蜂圍過來的學(xué)生，扔下手上的書和竹棍蹲在王越面前，扯開他的衣領(lǐng)接過一把扇子給王越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