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二日清晨，泰煙剛摸著初升的日頭踏進自己的寢宮門檻，皇后身邊的婢子便來了，她給泰煙簡單的挽了個禮，然后畢恭畢敬的垂下眉眼道：“殿下，皇后娘娘邀您前去鳳棲宮。”

泰煙有些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昨日才拜見過，今日又邀自己，這是要做什么？她便挑起一邊眉毛來，瞅著那小宮女道：“邀本宮？是要做什么嗎？”

很遺憾，小婢女只是淡淡的搖了搖頭：“這個奴婢不知，勞煩殿下快些動身吧，娘娘還在等著您呢！”

……好生不將本宮放在眼裏的婢子！

泰煙心裏有些不爽利的看著不將自己放在眼裏的婢子，猛然又記起來自己現(xiàn)下是在別人的皇宮裏，小姑娘只好無奈的嘆了口氣，轉身去裏間換衣裳了。簾子放下來之前她又回過頭來，指著桌子上伺候自己的那名小侍女一早備好的糕餅，吩咐立在門廊處的冷風裏，候著的宮女道：“稍等片刻，本宮梳洗完畢便來。辛苦姑娘跑這一趟了，也不知姑娘是否已經用過了早膳，若是還未用過，便坐下來隨意吃些熱乎的茶點吧。”

哼~大人不記小人過，本宮以禮待你，你總不會再低眼瞧本宮了！

泰煙心裏這樣得意的想著，便使出了自己以往哄碧荷她們的慣用技倆，往昔只要她表現(xiàn)的善解人意一些，就總有許多人會笑著掬起她遞出來的善意，更有甚者還會珍藏于心裏，只因著泰煙在南國的皇宮裏是嬴昊僅有的一位龍嗣，容貌甜美不說，性子又隨和不乖張，嬴昊還寵，大勢所趨，便無人不愛她。

后來就算離了南國，泰煙身邊圍著的也俱是營裏一道出來負責保護她的士兵，眾人自是捧著，寵著，更別提泰煙身邊還有個武藝不落俗，身姿如同鬼魅般莫測的祁司辰，有他在側，更無人敢對公主蠻橫無禮。

可惜眼下被迫入了北國皇宮，泰煙和祁司辰分開，一直金尊玉養(yǎng)的小公主還未徹底認清楚自己已經沒了密實的保護圈這一事實，性子依舊如同在自家皇宮裏時一個模樣的驕縱，還以為自己是萬人捧著的公主。事實上她在這些北國宮人的眼裏不過就是個普通的，未及笄的孩童，又是自敵國來的，自然無人愛她，更別提同往日的碧荷她們那般敬她。這些宮人皆是明面上收著亂嚼舌根的嘴和不安分的手腳，因為這宮裏還有祁司辰在護著她，皇帝也還算敬她。雖說包括衛(wèi)皇后在內二位尊貴的人都未特意叮囑過要厚待這味小公主，但卻也從未苛待過，宮人們摸不清楚貴人們的意思，便不敢對泰煙輕舉妄動，卻也著實不甚喜愛她，自她進宮起便只是表面上對她作個禮數(shù)，裝裝樣子，私下裏其實都對自己要照顧這樣一位陌生的敵對國公主感到厭煩無比。故而泰煙才越發(fā)覺得這宮裏的物件除了祁司辰以外，都無甚人情味。才有了今早這名宮女不僅對她禮數(shù)粗陋，甚至還敢于張口催促貴人的越俎行徑。

眼下宮女見這小公主雖說年紀小，自己待她禮數(shù)不周，她非但不跟自己急，甚至還邀自己品嘗糕點。宮女略有些驚愕，皇后今天起得異常早，她們這些人都沒來得及用膳，現(xiàn)下正餓得慌，這也是她待泰煙無甚好脾氣的緣由之一。

這些上好的糕點她們這些身份低賤的人平日裏是沒資格享用的，就算是膳房那邊也是記數(shù)的，不敢隨意偷吃。眼下面前這盤高貴的吃食不斷散發(fā)著不似凡間的香氣，一點一點的侵占著宮女的鼻腔，宮女饞得就差流口水了。泰煙的話確實充滿誘惑，她就要伸出手去捉住一塊，忽地，宮女又記起自己本為北國宮人的身份，怕貪了嘴回頭給旁的宮女瞧見了，笑話自己沒骨頭，再在姐妹們中間擠兌自己。宮女忙收回手去，她想了好些，最后也只是感激的看了一眼泰煙，又淺淺的垂首道了個謝，便繼續(xù)立在風口處，再不見動彈了。

不大會兒，泰煙簡單的梳洗完畢，還是換了一身白色的衣裳，比起初入這皇宮時的那身卻更白更厚，也更寬松了一些，衣裳上的刺繡也由原來大氣的靈鹿換成了滿鋪的銀線大五瓣梅。貼身伺候的那名婢子給泰煙扎了兩個蝴蝶翅膀般的小髻，小髻左右腦袋一邊一個，髻最稍頂處尖尖的立著，髻中間用紅線綁著，髻下面余出的頭發(fā)再編成兩條長長的辮子，兩邊攏共四根細辮子松松的垂著，在腦后正中間較低處，用一個繩結花紋的鏤空銀白冠攏在一起，再用一根鑲著珍珠的蓮花頭短簪子別住，余下的辮子就順著冠中間空的地方長長的垂下去。因為泰煙的頭發(fā)太長，小宮女便干脆將她腦后散著的那些頭發(fā)繞著中間的那四根細辮子，編了一個蓬松低垂的大魚尾辮。魚尾辮的末稍處，再用一個紅艷艷的綢布綁成蝴蝶翅膀狀給扎住。因為穿著冬裝的原因，泰煙個子又小，多少顯得有些笨重，為了讓她看起來更輕盈一些，宮女便在固定四根小辮子的發(fā)冠上加了兩個小巧的銀鈴鐺，這下泰煙走起路來鈴鐺一晃一晃的微微響動，便讓她整個人生動活潑了許多。編完頭發(fā)，泰煙看了一眼，又嫌太乏味，便拎起兩支扇狀的，末稍處有指頭那般粗細的白象牙扁簪子，全部別在了其中一側小髻下面，有了簪子和鈴鐺做小裝飾，泰煙整個人更顯俏皮了。

宮女又從泰煙的包袱裏給她挑了一雙內裏加了白綿絨的繡鞋，繡鞋口上鑲著一圈小拇指甲蓋那般小巧圓潤的白珍珠，鞋子的頭是尖尖的，如同初五的月兒般向上翹起。鞋子的布料同衣裳一樣是白色的，只不過上面用黃線繡著一些云紋，其中一只還用穹色線在側邊靠近腳后跟處繡了一只兔子，另一邊相對的位置卻是用橘色和草色的線繡了一根胡蘿卜，這些零零總總的繡花加起來，鞋子看起來便不如衣裳那般白凈，反倒生動有趣。因為泰煙的生辰接近中秋，這鞋子便是泰煙生辰時，碧荷熬了好些日子特意做于泰煙的，小女郎珍惜碧荷的心意，走哪兒都帶著這雙鞋。今兒個要不是宮女為了搭配衣裳將它翻出來了，泰煙仍舍不得穿藏在包袱裏頭呢！

一切穿戴完畢，小宮女將提前燒好的那個琺瑯頂蓋的石頭色手爐塞到泰煙手裏，又將祁司辰送來的那件淺穹色的厚斗篷替她披上，那斗篷邊緣處同泰煙身上的衣裳袖口處一樣，有一圈雪白的絨毛，既暖和，又襯得泰煙柔嫩可人。

整個都裝扮完了，小宮女這才將泰煙送出來，見外面下著雪，小宮女又將斗篷上的兜帽替泰煙戴了起來。門口足足等了小半炷香的宮女臉上也不見急，她這回給泰煙好好的挽了個禮，才帶著她朝鳳棲宮去。泰煙的住處離鳳棲宮沒有多遠，便也不需要轎子，走著便過去了。

一路上，泰煙看著漫天飛舞的白雪隨意的堆在兩旁靛青色的宮墻上，柔軟的雪倒是讓這個清冷的皇宮顯得有趣了幾分，只不過仍是異常的顯冷。泰煙心下想著，這雪要是落在自家皇宮裏那紅墻金瓦上，該是有多美！可惜，這是在北國，這是北國的涼荊城，不是南國的盛京城，再美，自己也看不到那副景象了。

到了鳳棲宮，皇后仍是穿著一身大紅色的長袍，頭上戴著滿滿當當?shù)慕鹕O環(huán)。木色的頭發(fā)高高的盤成一個大大的發(fā)髻，又在發(fā)髻前面斜斜的簪著一支巨大的鳳鳥簪，鳳鳥的尾羽上散落的裝飾著一些細碎的彩色寶石，鳥眼中鑲嵌著一粒小小的血紅色寶石，鳥嘴中也銜著一顆拇指肚大的凈白色金剛石，其余的眾多金步搖及蓮花珍珠盤簪等物，便圍繞著那只金色的鳳鳥簪裝飾在發(fā)髻周圍。艷紅色的口脂，耳朵上墜著的一對流水狀的鏤花大金耳墜，再配上皇后溫婉端莊的面容，整體看起來華麗卻不失溫婉，母儀天下的氣質盡顯無虞。

泰煙不自覺地摘下兜帽，給皇后行了個禮：“泰煙，見過北朝皇后娘娘。”

“殿下快快請起！”

該說不愧是母儀天下的貴人，等了泰煙足足有半炷香也不見有一丁點紅臉。皇后只是溫婉一笑，抬抬手命一旁的宮女扶起了泰煙。泰煙趁著起身的功夫，偷偷打量了一圈四周，發(fā)現(xiàn)今日這鳳棲宮的大殿中不及昨日有那許多妃子了，只是那名艷荷色衣裳的妃子還在，她仍是坐在離皇后最近的那個位子上，衣裳首飾依然穿的艷過皇后一頭，發(fā)髻也梳得比皇后更端正，就連不曾在自家宮裏見過多少妃子內斗的泰煙，瞥一眼都看到了這女子寫在身上的狂妄野心。

那女子也不抬眼看泰煙，只是捧著手中的熱茶自顧自地低頭吃，皇后看了她一眼，又歉意的看向泰煙，侍女便很有眼色的領著泰煙去旁邊坐了。泰煙坐下身又隨意的看了一眼周圍，卻發(fā)現(xiàn)這皇后宮裏的陳設及家具等物什，竟然不比自家那些娘親用的，許多都已經老舊了，擺設也沒有幾個，甚至有一處屋角似乎還有些漏水，因著昨日來時人太多，泰煙沒顧上看，直至這時才發(fā)現(xiàn)皇后宮裏竟是這般破舊，似是許久未修繕的樣子，怪不得皇后在自己宮裏也穿得那樣厚實。

泰煙在心裏吐槽著這宮裏太破，卻聽對面荷色衣裳的妃子率先開了口，她不滿的皺著兩道柳眉，冷冷的沖泰煙道：“嬪妾竟有所不知，南國的教習如此不堪，竟叫皇后娘娘等了殿下足足半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