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隔了幾日的騎術大會開始后，判甲的公公剛宣完規(guī)則便讓場上準備比試的男兒們大吃了一驚，原來因為射術比賽最后鬧的那場烏龍，禮部便特地上書請示了嬴昊的意思，嬴昊決議將射術比賽留到最后的祁司辰那三人未完的終試加進騎術會裏。也就是說，若那三人在騎術大會中仍能像上一場一般僅他三個留到最后，便要連帶著射術那場未完的比試加在一起，再決出兩場大會總共的一位花王，即魁首。若不能，便兩場的評甲三人一道作廢，射術大會的花王另擇他人評出。

在出云宮裏聽到柯杏遞來這消息的泰煙不由得為三人捏住了一把汗，她倒不是不相信這三個人的能耐，只是僅他三個入圍這一場最終的比試，再多一個也不能，這卻是只能看運氣的事。

嬴昊耍出這一招其實也是有意為難三個兒，他們不顧比試規(guī)則亂丟那千斤重的石獅子，也不怕砸著周遭觀會的人。先不說那日來的百姓有無怨言，光貴胄圈子裏，第二日后便有不少告狀的折子送到了他的龍案上，嬴昊便干脆順水推舟出了這么一個損招。他想著，參加大會的青年才俊多了去，射術比不過，騎術總不可能還是他仨個甩脫眾人于千裏之外，這等刺頭般的兒，還是盡早趕出去六花大會，免得之后生了事為好。

反正，煙兒的婚事也不急于這一時，北國此番前來雖備足了誠意，但其他來的諸多兒郎其中也并不是就沒有好的，嬴昊覺得，還得利用好這次大會，細細挑揀一下才不會虧了南國的大計和煙兒去。

但是事情恰恰超出了他的預料，三個人還就真一路殺進了最終的比試，一騎絕塵把余下的兒郎甩得就連他們馬尾巴上的毛都沒見著一根。先不說祁司辰是妖，各方面本就超越尋常人，百裏和尉遲落衡兩個可不是京中那些貴公子哥可比的，來參會的兒郎裏真正在戰(zhàn)場上待了數(shù)十年，頂著性命危險被敵方的長矛追著攆過的屈指可數(shù)，再加上他們騎的都是自己在戰(zhàn)場上的老搭檔了，自然也就順利進了終試。

會場上的公公這邊實時將消息飛鷹傳給嬴昊后，他在宮裏便坐不住了，親自來看三個兒的這一場終試，待公公宣布完畢嬴昊特地為三人修改的規(guī)則，三個便利落的翻身上馬。觀會的人群駐扎最多也最不起眼的一處空地上，偽裝過的泰煙穿著一身及小腿一半處的黃布裙子，她腰上隨意的用一塊嫩綠色的窄布和一條淺橙色的絲帶束著，墨發(fā)用一塊綠色的方巾遮住，兩條粗粗長長的發(fā)辮垂在胸前，裏面還編了一些好看的鮮花和草莖進去。為了不被人認出來，泰煙托柯杏特地尋來一些無害的顏色將臉涂黑了一些，她還在自己脖子裏圍了一塊花巾好隨時拉起來遮住口鼻逃跑。

為了方便她被人發(fā)現(xiàn)后也可以及時跑走，柯杏為泰煙尋了一雙平底的淺口布鞋，布鞋是白色的，上面有鵝黃色和嫩綠色的刺繡，鞋底有一根細卻結實的繩子一路交叉著綁到了小腿上，直到在膝蓋附近才打結收住，這樣繩子綁在寬松的白色底褲上，既不會弄疼泰煙，也不會在跑動時讓鞋子脫了腳。

畢竟是有祁司辰和那兩個兒在的大會，比的又是騎射術，泰煙才不可能聽話的死悶在出云宮裏。她用迷香哄睡碧荷之后喬裝一番，便喊上機靈的柯杏伴在身旁，再由跟柯杏熟絡的小公公帶著尋小路擠進觀會的百姓堆裏，儼然就是一副長相俏麗的鄰家小妹模樣，哪裏還看得出是之前那個全京城最為華貴的嫡長公主。

臨出發(fā)前，柯杏還取出了一包不知從哪裏弄來的花粉撒在泰煙身上，說這樣可以蓋住她身上獨特的桔?；ㄏ?，免得還沒出皇城的門便被一些鼻子靈的畜生嗅到她偷跑出去了。泰煙不知這花粉是不是真的有用處，只知自撒了這花粉后，身邊便時不時的有一兩只花蝶飛過來繞著自己不肯離開，倒也甚是有趣。

其實，若不是她之前未傳書告知便擅自去北國采雪靈芝那一趟，嬴昊也不至于將她看管得如此嚴，甚至在出云宮周圍都散養(yǎng)了許多嗅覺靈敏的獵犬，就是為了防止泰煙再跟人亂跑。畢竟她身系國運，婚事是嬴昊用來鞏固跟番邦之交，穩(wěn)固底下的臣子們忠良之心的一大重要的交易籌碼，若是跑了則會造成南國的一大損失也說不定。

泰煙現(xiàn)在就是嬴昊最大的一塊金砝碼，南國現(xiàn)如今雖說是國力強盛，他自然可以不用這塊金砝碼，但人是貪婪的，可以得到更多人的臣服，可以不費一兵一卒讓國土再擴充一塊，可以坐著享受更多貢上來的稀罕珠寶，山珍海味，他有這個條件，又為什么要將之拒之門外？況且泰煙是他養(yǎng)大的，算算，也該讓這個女兒還債了，不然她憑什么享受那許多年萬民的尊崇，千金的貴養(yǎng)？

自打回宮以來，泰煙也知道隨著自己長大，父皇對自己的態(tài)度有些變了，她只當是旁人都以為她該承擔公主之責了，所以才將她看得愈發(fā)緊了，甚至于不讓她在外時隨意露容顏，卻不知經(jīng)過近十載安逸榮華日子的滋養(yǎng)，他的父皇已經(jīng)逐漸忘記了當初祭天時對神靈的敬畏，以及自己親口許下的承諾。自古以來大多數(shù)帝王最終的結局都逃不過昏庸二字，就像在中土的世界裏，強大如嬴昊，精明如祁蒙，也在慢慢的滑向這個註定會衰敗的方向。

若說嬴昊對泰煙有親人之情嗎？那肯定是有的，從泰煙小時候被闔宮上下的人寵上了天便看得出來，她去北國一趟，嬴昊急得甚至差點砍了身為兩朝老國師的清水止?？墒菤q月荏苒，時光到底太長，人心畢竟會變，自打她及笄后，很多東西無形之中開始與多方的利益有所牽扯，其中嚴重的關系到南國日后幾十年的大計，嬴昊便不得不謹慎了。

千古帝王最無情，他亦是如此。有情的，早在他年少奪嫡時，便以各種悲慘的的方式，或是被迫，或是自愿，通通丟了性命。因此到了嬴昊這一代，便基本沒剩下幾位王爺，他一個人，平日裏除了處理公務之外便只能找后宮中那些不識四書五經(jīng)的妃子陪著，沒有皇后，兄弟亦被他年輕時殺得沒剩幾個，唯一信得過的百畝庚還被常年派出去鎮(zhèn)守邊疆，他不瘋才怪。畢竟身為人皇，他心裏的苦，又不能同只會做女紅的妃子們說，說了也是隔靴撓癢，起不到什么大安慰的作用。宮人們則哪怕是李常福這種忠心伺候了半輩子的老人也不行，畢竟階級差擺在那兒，他一直都只當這些宮人是刻了歸屬地的死物，更別提深閨中的泰煙了。他這個皇帝，一直有種女兒家大字不識幾個的錯覺，無事時心裏不痛快了，也只能去找清水止，但清水止到底是心境高于他的仙人，又是兩朝元老，他也不好意思總踏足去打擾人家。

慢慢的，嬴昊便心裏偏激的將泰煙這個幼齡時總愛私自亂跑的公主當成了只會給自己添麻煩的燙山芋。罰不得，放著礙手礙腳，扔了心裏又怪有些舍不得。清水止說過，能坐在高位上統(tǒng)治萬人的，心性必須高于常人，硬過銅鐵，這樣的人都是天才，但正因為是天才，萬一挑一，尋不到跟自己的心處在同一個高度的伴侶，便容易跌落成為瘋子。

好在，一切都有他在，他會一直扶持這塊他出生的土地，看著它變安逸，看著它變繁榮，直到千年之后，他的魂魄皆化成沒有知覺的清風為止。讓太監(jiān)和奴隸們也參加六花大會這一決策，就是清水止提出來的。他和泰煙相似，又跟她不同，二人都是這渾濁不堪的世界裏難得的一股清風，只不過區(qū)別是泰煙是上天送下來的，而清水止卻是因為自小心性中高于常人的善，自己修行至如今這般境界的。

他道觀中的師傅曾一度勸他放下對紅塵的這最后一絲執(zhí)念羽化成仙，但是因為深深愛著腳下的南國大地，清水止不愿，便一直在半仙的位置上吊著，永遠離飛升只差那么臨門一腳，他的師傅恨子不成材，因此將他列為師門之恥，清水止便被驅(qū)逐出了一直以來修行的道觀，改為了在南國四處流浪。

他對此從未抱怨過，反倒覺得做一個行腳者救濟四方，哪怕餓著肚子，但每日都可以以天為被，以地作席，觀日升月落，看朝霞暮云，也是一件羨煞旁人的美事，畢竟，他活在自己最愛的這一片土地上。除了在那幾十年之后的某一日，師傅離去之際，他曾偷偷回到山門下對著自己再也進不去的道觀一叩首，流過幾滴淚外，便再也沒對旁人表現(xiàn)過怎么沈重的心情，一直都是一副風輕云淡的模樣，甚至于連心愛的姑娘都不曾有過。他總對跟隨在自己身后的弟子們說，情愛都是浮云，其實這個傻子對自己國土的情愛，又何嘗不是已經(jīng)固執(zhí)的深到了全南國人皆不能及的地步。

也正因為如此，各種各樣的路都是他親自踏足走過的，故而同為身逸仙氣之人，清水止才能做泰煙的師傅。他跌爬滾打所得來的，總比憑白就被賜予了一切的泰煙要好得多，且悟得更加透徹。

清水止也從不對上天抱怨不公之類的話，反而自泰煙出生便打算好了要細心養(yǎng)著身系南國大運的這塊寶玉，他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柔似水，人至清，命惜止。

正是因為有這樣清澈的人在，南國才能走得如此常遠。其實若是諸君細細想來，有這樣如同清風，卻又狂熱的愛著南國的清水止在泰煙身旁加以引導教誨，冥冥之中會不會也是天道之意？一切都為了當初嬴昊的那一句承諾：國泰民安，萬疆無煙。